王力人到家时,电子钟的蓝光正爬过玄关柜上的灰尘。
妻子的粉色拖鞋歪在智能鞋柜旁,鞋尖的枯叶被踩得碎成渣。
上面还混着儿子的饼干屑,像极了今晚周明德鞠躬时西装裤膝盖处堆起的褶皱。
他抬脚想踢开,却被鞋带绊了个趔趄,骂骂咧咧扶住墙,指尖蹭到墙纸上儿子画的歪扭太阳 。
那是上个月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妻子蹲在地上握着孩子的手涂颜料,他嫌颜料味呛人,躲在阳台抽了半包烟。
“又死哪儿去了?”
卧室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王力人皱眉,看着床上拱起的被子。
他想起今早出门前,妻子穿着那件洗褪色的碎花睡裙,站在玄关给他递公文包,领口露出的锁骨上还沾着奶渍。
他当时别过脸,故意把公文包带扯得老长:
“说了多少次,别穿成这样送我,像个老妈子。”
浴室的花洒喷出的热水带着铁锈味,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
啤酒肚把浴巾撑得紧绷,胸毛间那颗痣不知何时长成了褐色斑块,像块发霉的馒头。
手指划过腰间脂肪瘤,他突然想起李泰然今天在办公室的话: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在泡菜缸子腌入味的青菜有什么区别?”
当时姐夫靠在真皮大板椅上,脚边堆着他改了七遍的策划案,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眼里全是嫌恶。
擦头发时,他故意把毛巾摔在洗手台上,水珠溅到马桶盖上。
那里还贴着儿子的卡通贴纸,歪歪扭扭写着爸爸专用。
卧室传来窸窣声,他知道妻子又在摸黑找拖鞋。
每次起夜她都这样,怕开灯吵醒孩子,却总把拖鞋踢得哐当响。
“要死啊,不能轻点?”
他吼了一嗓子,听见妻子慌忙把拖鞋抱在怀里,像做错事的小孩。
躺在床上,妻子的背对着他,睡裙后襟皱得像团废纸。
王力人盯着那堆褶皱,突然想起周明德道歉时的狼狈样,西装后襟比这更皱,领带歪得像条垂死的蛇。
他伸手想扯平,指尖刚碰到布料,妻子却往床尾缩了缩,露出后颈那块胎记 —— 淡褐色,边缘不规则。
七年前他亲过这里,说像朵小蝴蝶兰,现在只觉得像块被踩扁的蟑螂尸体。
“今天儿子发烧了。”
妻子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幼儿园老师打电话时,正下暴雨,我抱着他跑了三条街才打到车……”
王力人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
她总是这样,每天絮絮叨叨说这些破事。
什么奶粉又涨价了,什么楼下张婶说早教班该报名了,烦得他脑仁疼。
指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点开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
一个穿着露肩小黑裙的女人站在帝豪会所的旋转楼梯上。
配文:
【A:又来到了然州(爱心)】
手机在掌心震起来时,王力人吓得差点扔了它。
屏幕上 “姐夫” 两个字像火苗,烧得他指尖发烫。
他光着脚跑到阳台,玻璃外的雨不知何时下起来了,雨点砸在防盗网上,像极了李泰然摔文件夹的声音。
“王力人,你他妈是聋了还是傻了?”
电话接通的瞬间,怒吼声差点把他震得从阳台掉下去。
“我问你,今晚的计划成了没?”
他攥着栏杆,指甲抠进铝合金缝里。
看着楼下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团,王力人把今晚的事结结巴巴说了一遍。
说到温迪亮出手机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吓得他肩膀猛地一抖。
“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李泰然的声音里带着喘,像是气到极点。
“尘义府是温迪的产业,你不知道?啊?
你是不是觉得这几年公司赚了点钱,就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了?”
王力人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姐夫怎么会听他解释?
上个月他把 “tGirls” 写成 “t-Gril”,姐夫直接把咖啡泼在他脸上。
还说 :
“你脑子是被你老婆喂成豆腐渣了?”
“明天一早,你给我滚到办公室来。”
李泰然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吓人。
“要是拿不出让 tGirls 出道即巅峰的方案,你就给我收拾东西,去后勤部管仓库。
别以为你是我小舅子,我就会留情面 —— 公司不是养废物的地方。”
说完,电话 “啪” 地挂断,忙音像根针,扎得他耳膜生疼。
王力人靠着阳台门滑坐在地上,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背心。
想起刚进公司那年,李泰然带他去大排档吃烤串,拍着他肩膀说:
“力人啊,以后跟着姐夫干,咱们兄弟齐心,把公司做大做强。”
那时姐夫的办公室还不到十平米,窗台上摆着他和姐姐的结婚照。
他穿着白衬衫,姐姐穿着红裙,笑得像两朵刚绽放的花。
他站起来,透过玻璃往卧室里看。
妻子已经睡着了,被子滑到腰际,露出后腰上那道剖腹产疤痕 —— 足有十厘米长,像条丑陋的蜈蚣。
他记得手术那天,她躺在产房里,攥着他的手说:
“力人,我怕。”
他当时亲了亲她的额头,说:
“别怕,有我在。”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这道疤让他每次看见她光身子时都觉得恶心,像看见块被切开又缝上的肉。
王力人打开猫信,点开了那个叫他备注A的女人的聊天框。
【王力人:关于你弟弟的事,或许我们还有许多需要商讨的地方】
刚发出去,对方秒回:
【A:那我们老地方见,我等你】
......
他轻轻的换完衣服,系领带时,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却发现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眼袋垂得像两个沙袋。
“妈的,都怪那个黄脸婆,把我拖累成这样。”
他骂了一句,把领带扯得死紧。
走到卧室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妻子。
她睡得很沉,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半只耳朵。
他突然想起儿子出生那晚,她也是这样睡着,脸上带着疲惫却幸福的笑。
那时,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可现在,幸福早就没了。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烦躁,和对这个家的厌恶。
他轻轻拉开房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了他脚下的拖鞋 —— 妻子的那双粉色拖鞋,鞋跟处又磨破了一块。
他皱了皱眉,抬脚踩了上去,鞋底的软胶陷下去,像踩在一块烂泥上。
防盗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他没听见卧室里传来的轻微响动。
妻子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