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城下。
初冬的陇右高原,寒风如刀。曾经巍峨的城墙此刻千疮百孔,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砸得粉碎,城墙上泼洒的滚油和金汁冻结成狰狞的冰挂,与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交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城外,西夏“静塞军”的营盘连绵如铁灰色的潮水,将秦州围得水泄不通。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攻城器械的绞盘声和力士的号子声昼夜不息,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杀——!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西夏主将嵬名察哥,身披银亮锁子甲,立于高大战车之上,声音如同凛冽的寒风刮过城头。他面容刚毅,眼神却带着草原狼般的贪婪与残忍。数万西夏精兵在督战队的皮鞭和战鼓的催促下,如同蚁群般再次涌向城墙!云梯如林,撞车轰鸣,箭矢如蝗般覆盖城头!
“顶住!放箭!滚石!” 秦州守将刘锜(历史上南宋名将,此时应在川陕吴玠麾下,此处设定其奉命守秦州)须发戟张,嘶哑的吼声在城头回荡。他盔甲破碎,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箭痕,却依旧如同钉子般钉在城楼最险处。守城军民早已疲惫不堪,眼中布满血丝,许多人手臂因长时间拉弓而颤抖,却依旧咬着牙将箭矢、滚石、火油倾泻而下!每一次击退进攻,都伴随着更多的伤亡和更深的绝望。秦州,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将军!东门告急!西夏人用火油烧塌了一角城墙!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浑身是血的副将踉跄着冲到刘锜面前。
刘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抽出佩刀:“亲卫营!跟我上!堵住缺口!秦州在,人在!秦州亡,人亡!” 他正要带人冲下城楼。
“刘将军且慢!”
一个清冷、平稳,甚至带着几分文弱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让周围几个将领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只见数名身着普通文吏服饰、却眼神精悍的护卫簇拥着一个人,正沿着马道缓步登上城头。来人一身半旧的青灰色文士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苍白,正是被赵桓密旨“启用”的秦桧!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秦…秦相公?!” 刘锜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意,“你来此作甚?!此处刀剑无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对秦桧的“主和”乃至可能的“通敌”背景深恶痛绝,此刻见他出现在血火纷飞的城头,只觉是莫大的讽刺和侮辱。
秦桧对刘锜的敌意视若无睹,目光平静地扫过城下汹涌的西夏军阵和城头惨烈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将领耳中:
“陛下密旨:陇右诸事,着秦桧权宜处置,便宜行事。诸将,当竭力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权宜处置?便宜行事?” 刘锜几乎气笑了,“秦相公!你可知秦州危在旦夕?你可知嵬名察哥的静塞军是何等凶悍?权宜?你拿什么权宜?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退西夏铁骑吗?!” 周围的将领也纷纷投来怀疑和愤怒的目光。
秦桧合上圣旨,目光转向城下西夏帅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
“刘将军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守城,自然要靠将军和将士们的血勇。但退敌…未必只有刀兵一途。”
他不再看刘锜,对身边一名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点燃引信,猛地射向城外西夏军阵的方向!
咻——啪!
尖锐的哨音伴随着一朵并不显眼的绿色烟花,在西夏军阵上空炸开。
战场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令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如同潮水般涌向东城墙缺口的西夏前锋部队,进攻的势头竟诡异地停滞了!冲在最前面的几队士兵,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呕吐、抽搐,甚至有人捂着肚子滚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后续的部队不明所以,被倒地的同袍绊倒,又被督战队驱赶,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原本岌岌可危的东城缺口压力骤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锜和众将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桧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的混乱,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不过是…一些让牲口闹肚子的‘小玩意’。”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转向刘锜,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刘将军,趁乱!集中所有弓弩,射杀西夏督战队和攻城器械旁的力士!同时,派死士出城,烧毁他们尚未投入使用的攻城锤!”
刘锜猛地回过神来!虽然对秦桧的手段感到一股寒意,但战机稍纵即逝!他不再犹豫,厉声下令:“弓弩手!目标——督战队!射!死士营!随我出城!烧锤子!”
城头箭雨陡然变得精准而致命,专门射向西夏阵中那些挥舞皮鞭、砍杀溃兵的督战军官!同时,吊桥放下,刘锜亲自率领一队悍不畏死的精锐,如同尖刀般冲出,直扑西夏军阵后方那些巨大的攻城锤!西夏军因前锋混乱、督战系统被压制,一时间竟组织不起有效的拦截!火光瞬间在攻城锤上燃起!
“混账!!” 帅车上的嵬名察哥看得目眦欲裂,暴跳如雷!他完全不明白前锋为何会突然“闹肚子”,更不明白宋军怎会如此精准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混乱发动反击!“鸣金!收兵!查!给本帅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环眼凶光四射,扫视着混乱的军阵,最终,目光阴鸷地投向了秦州城头那道青灰色的身影。
**江南,建康府以西,溧水县。**
这里是长江下游一处重要的水陆转运码头,市镇繁华,商旅云集。然而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恐慌的气息。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大多关门闭户。数日前,一股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山匪联合刘豫旧部,突然攻破了县城,烧杀抢掠一番后,裹挟了数百青壮,扬长而去。县衙被焚,知县被杀,府库被洗劫一空。
“天杀的贼寇啊!我的铺子…全完了…” 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瘫坐在被烧成白地的店铺前,捶胸顿足。
“官府…官府在哪里?!韩世忠将军的水师呢?!” 百姓们围拢着残破的县衙,脸上满是绝望和愤怒。
“听说韩将军被调去汴梁打金狗了…江南…没人管我们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没人注意到,在街角阴暗的茶馆里,两个头戴斗笠、商人打扮的男子正低声交谈。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关节粗大,显然不是寻常商旅。
“溧水得手,粮食、生铁已转运入山。‘鬼樊楼’计划第一步完成。” 其中一人声音沙哑。
“很好。” 另一人正是曾在兴庆府向嵬名安惠汇报的密探头目“影枭”,他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下一个目标,宜兴。那里有宋军一处不大不小的军械库。告诉山里的‘钻山豹’(江南悍匪头目),动静闹得再大些!要让整个江南都乱起来!让赵桓的后院…永无宁日!”
“明白!” 斗笠男子点头,身影悄然融入慌乱的人群。
影枭端起粗劣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窗外惶恐的百姓和被焚毁的县衙,如同欣赏自己的杰作。混乱,是毒蛇最好的掩护。当恐慌蔓延,秩序崩塌,那些潜藏在阴影深处的“鬼樊楼”(黑冰台在江南建立的秘密据点、情报网和叛乱策源地),就能像腐烂根系上的毒蘑菇,疯狂滋长,最终吞噬这片富庶之地。
**汴梁,靖难行在。**
岳飞的大殓之礼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悲壮气氛中进行。巨大的灵堂庄严肃穆,白幡如雪。棺椁前,文武百官、汴梁军民代表肃立。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气息和低低的啜泣声。
赵桓一身素服,亲自担任主祭。他面色沉静,眼神却深不见底,仿佛所有的悲恸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化作一种冰冷的重量。他没有长篇累牍的祭文,只是将一杯烈酒缓缓洒在棺前。
“鹏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灵堂,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为大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你的忠魂,与汴梁同在,与山河同在。”
他停顿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悲痛欲绝的岳家军旧部,到神情复杂的文臣武将,再到那些泪流满面的汴梁百姓。
“朕知道,有人疑惑,有人恐惧,有人觉得大宋的天…塌了一半。”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朕今日要告诉你们,告诉天下人——”
“天,塌不下来!”
“岳帅倒下了,但他的魂,铸成了我大宋新的脊梁!”
“他的血,点燃的不是绝望,是复仇的烈焰!是重生的火种!”
“金虏未灭!西夏贼子又趁火打劫!江南腹地,更有蛇鼠之辈兴风作浪!” 赵桓的声音如同龙吟,激荡着所有人的心魄,“这,就是岳帅用命为我们换来的喘息之机吗?不!”
“这是战书!是敌人用刀锋递来的战书!”
“他们要亡我社稷!毁我家园!奴我子民!”
“朕问你们——” 赵桓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人心,“答不答应?!”
短暂的死寂!
随即,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答应!!”
“杀金狗!灭西夏!!”
“报仇!报仇!报仇!!”
排山倒海的怒吼声浪,几乎掀翻了灵堂的屋顶!将士们捶打着胸甲,文臣们攥紧了拳头,百姓们泪流满面地嘶吼!岳飞的死,非但没有压垮他们,反而在赵桓这如同战鼓般的话语中,将所有人的悲愤与力量彻底点燃、熔铸!
赵桓看着这同仇敌忾的洪流,缓缓抬起了手。怒吼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燃烧的目光。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更可怕的雷霆之力,“即日起,举国缟素,为鄂王致哀三日!三日后——”
他的目光投向西方(秦州)、南方(荆襄、江南),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战争的铁律。
“凡大宋疆土之上,凡日月所照之处——”
“讨逆!平叛!诛寇!”
“凡持戈犯境者,杀无赦!”
“凡祸乱后方者,诛九族!”
“凡通敌卖国者…凌迟!”
“此乃——国战!”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