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西城头。
岳帅旗的碎片如同泣血的残蝶,在弥漫的硝烟和初升的朝阳中飘零、坠落。城楼已然半毁,巨大的豁口处碎石如瀑,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兵器混杂其中,景象惨烈如同修罗地狱。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并未发生。那抹猩红的消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引爆了宋军压抑到极致的、由悲痛转化而来的毁灭性力量!
“为岳帅报仇——!!!”
张宪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却如同受伤头狼的悲啸,穿透了炮石的轰鸣!他双眼赤红,脸上泪血交加,状若疯魔!他不再固守指挥位置,竟亲自抄起一杆沾满血污的长枪,咆哮着冲向被巨石砸开的城墙豁口!
“跟着张将军!杀光金狗!!” 王贵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挥舞着沉重的战刀紧随其后!
“报仇!报仇!报仇!!” 残存的岳家军老兵、磁州援军、汴梁青壮,无论身上带着多重的伤,此刻都被同一种情绪点燃!那是对主帅陨落的锥心之痛,是对金寇滔天的血仇!他们不再畏惧死亡,甚至渴望死亡!只要能拉着敌人同归于尽!豁口处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宋军将士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疯狂地扑向试图涌入的金军!前仆后继,死不旋踵!其凶悍惨烈,令身经百战的金军铁鹞子都为之胆寒!
完颜宗翰在高台上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疯子!一群疯子!” 他低声咒骂。炮车依旧在轰鸣,但宋军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极大地迟滞了他精锐铁骑的突入速度!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宋军士兵临死前眼中燃烧的仇恨火焰,竟让他这头北地凶狼也感到一丝心悸。
靖难行在。
内室一片死寂。岳飞的身体被轻轻放平,覆盖上那面残破的、浸透了他和无数将士鲜血的“岳”字帅旗碎片。洛九针颓然跪坐在榻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这位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终究没能从阎王手中抢回大宋的擎天玉柱。
赵桓静静地站在榻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面。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那是极致的悲痛、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彻底碾碎所有软弱与犹豫的决绝!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触碰岳飞,而是拾起了那枚代表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的鎏金帅印。冰冷的触感从指尖直抵心脏。
“鹏举…你未尽之志,朕…替你扛!” 赵桓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他猛地转身,玄色龙纹战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他不再看那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目光如电,扫过悲痛欲绝的张宪亲兵、面如死灰的洛九针、以及闻讯赶来、站在门口如遭雷击的李纲和宗颖。
“洛道长!” 赵桓的声音不容置疑。
洛九针茫然抬头。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保住岳帅…遗容!让他…体面地走!” 赵桓的话语冰冷,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洛九针浑身一震,看着赵桓那如同深渊般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李相!宗颖!”
“臣(末将)在!” 两人强忍悲痛,躬身应命。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剑,寒光四射,杀气冲天!
“一、追封岳飞为鄂王,谥号‘忠武’,配享太庙!以王礼厚葬!其母姚氏,追封一品诰命!其子岳云,袭爵,待其成年,承父志!”
“二、张宪!即刻接任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之职!总督汴梁城防及城外所有宋军!王贵为副帅!朕…就在这靖难行在,就在这城头!与尔等,与汴梁共存亡!”
“三、凡战死汴梁之军民,无论兵卒百姓,皆入忠烈祠,世代血食供奉!凡有子嗣者,朝廷养之!凡有父母者,朝廷奉之!”
“四、通告全军!通告全城!岳帅…为国捐躯!此仇,不共戴天!此恨,血债血偿!凡我大宋军民,当化悲痛为利刃!凡杀一金兵者,赏!凡夺金军旗帜者,重赏!凡斩金军将校者,官升三级!凡取完颜宗翰首级者…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五、宗颖!你即刻出城!联络王彦!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必须给朕断了金狗的后路!烧光他们的粮草!杀光他们的马匹!朕要完颜宗翰…死无葬身之地!!”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铁洪流,带着冲天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心,瞬间冲散了弥漫的悲戚,将一种更极端、更惨烈的战意强行注入所有人的骨髓!
“臣(末将)——领旨!!” 李纲、宗颖、张宪的亲兵,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悲壮所取代!陛下…变了!他已将自己和整个汴梁,都化作了为岳飞复仇的祭坛!不死不休!
金军帅帐。
完颜宗翰烦躁地踱着步。前线传回的消息让他极其恼火。炮车虽然摧毁了城楼,重创了城墙,但宋军那种不顾性命的疯狂反扑,让他的精锐铁鹞子在豁口处损失惨重,推进缓慢!更让他不安的是,派出去追击王彦游骑的部队屡屡受挫,粮草被焚毁的消息不断传来。
“报——!”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爬爬冲进大帐,“元帅!不好了!我们…我们在城头看到…看到宋军竖起了白幡!还有…岳飞的帅旗…被降下了一半!”
“什么?!” 完颜宗翰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岳飞?!死了?!他真的死了?!”
“千真万确!城头哭声震天!白幡都挂起来了!” 斥候肯定道。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完颜宗翰仰天狂笑,状若疯癫,“岳飞一死,宋军心气已散!破城就在今日!传令!所有炮车!给本帅集中轰击那处豁口!铁鹞子!准备最后一次冲锋!本帅要亲自踏平汴梁!用赵桓的人头,祭奠我大金勇士!!”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望。
西夏,兴庆府,黑冰台密室。
幽暗的烛光下,一副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赫然是整个宋、金、西夏对峙的天下棋局!嵬名安惠一身素雅文士袍,负手立于沙盘前,指尖正轻轻捏着一枚黑色的“金”字小旗,将其缓缓推向汴梁的位置。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国相大人!” 一名黑冰台密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汴梁急报!岳飞…确认身亡!宋军虽在顽抗,然其魂已失!金军攻势如潮,破城在即!”
“哦?” 嵬名安惠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完颜宗翰…倒是没让本相失望。” 他随手将一枚写着“宋”字的红色小旗从汴梁的位置取下。
“另,荆襄李成部急报!川陕宋将杨政率精锐突袭,叛军前锋受挫,退守邓州!李成请求黑冰台增派高手支援,并催促粮草军械!” 密探继续禀报。
嵬名安惠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杨政?吴玠倒是舍得…看来洛阳方向,完颜娄室给的压力还不够大啊。”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沙盘上代表洛阳的位置轻轻一点,“传令潜伏于洛阳的‘蛛网’,加大活动力度,制造混乱,务必让吴玠无法再分兵南下!”
“是!” 密探应道。
“至于李成…” 嵬名安惠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莽夫。告诉他,增援高手三日内必到。粮草…让他自己去抢!邓州、襄阳周边,有的是富庶村镇。让他把火烧得更旺些!把宋军主力,牢牢钉死在荆襄!”
“遵命!” 密探领命欲退。
“慢着。” 嵬名安惠叫住了他,目光投向沙盘南方的广袤区域,“江南…那些火种,燃起来了吗?”
“禀国相,建康韩世忠水师严密,长江难渡。然江南西路、福建路等地,刘豫旧部与山匪联合,已攻破数座县城,劫掠府库,裹挟乱民,声势渐起!宋廷地方守备空虚,疲于应付!”
“很好。” 嵬名安惠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如同冰层裂开一道缝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告诉江南的‘影子’,不必求攻城略地,只需不断放火!让宋廷后方,永无宁日!让赵桓…首尾难顾!”
“是!” 密探的身影无声融入黑暗。
嵬名安惠独自立于巨大的沙盘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他再次捏起那枚黑色的“金”字小旗,稳稳地插在了汴梁的位置。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动荡的荆襄(插着代表混乱的灰色小旗)、烽烟渐起的江南(插着代表叛乱的赤色小旗),最后落在西线代表洛阳的金色“金”字旗和代表川陕的红色“宋”字旗上。
“汴梁陷落,赵桓身死或北狩,则南朝群龙无首,必分崩离析…”
“完颜宗翰攻陷汴梁,必元气大伤,更兼其狂妄,与完颜亶(金熙宗)、完颜昌(挞懒)等早有龃龉…”
“此乃…天赐良机!” 嵬名安惠的手指,缓缓移向沙盘上西夏与宋、金接壤的广袤边境线,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而贪婪的光芒,“静塞军…该动了。秦陇…该姓嵬名了!”
汴梁城头。
赵桓一身戎装,腰悬佩剑,亲自登上了残破的西城墙!他没有站在安全的城楼废墟后,而是就站在那被炮石轰开的巨大豁口边缘!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泊!凛冽的寒风卷动着他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他身后,是那面依旧不屈飘扬的明黄龙旗!
张宪、王贵浑身浴血,护卫在他左右。残存的将士们看到皇帝亲临最险之处,无不热血沸腾,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城外,金军的炮车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绞盘声,最后的、最密集的石雨即将降临!完颜宗翰亲自披挂,在铁鹞子的簇拥下,缓缓向前压来,准备发动决定性的冲锋!
赵桓的目光扫过城下汹涌的黑色狂潮,扫过那些狰狞的炮车,最后落向遥远的天际,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兴庆府密室中那副巨大的沙盘,看到了嵬名安惠那阴鸷的笑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和一种彻底释放枷锁后的、属于帝王的冷酷决绝。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下完颜宗翰的帅旗,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响彻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朕,赵桓,在此!”
“大宋国祚,就在尔等刀锋之上!”
“凡我大宋军民,杀敌!”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此战——”
“有我无敌!有死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