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北邙悲
北邙山,汉家王侯将相长眠之地,此刻却笼罩在,天地震怒般的狂暴之中。
狂风如同失控的巨兽,在连绵起伏的坟冢间,咆哮冲撞。
卷起漫天枯枝败叶,和冰冷的雨鞭,抽打着沉默的墓碑。
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乌云,瞬间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森然惨白。
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滚动,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豆大的雨点,砸在古老的石碑、石兽和泥泞的土地上。
发出噼啪的爆响,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
就在这片,仿佛末日降临的狂风暴雨中。
在崔氏家族墓地,那片最为古老、碑石最为高大的核心区域。
却亮起了,点点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火光!
那是火把!数十支简陋的、用浸透松脂的布条,缠绕木棍,制成的火把。
在狂风中,艰难地燃烧着,火苗被拉扯得忽明忽灭,发出“呼呼”的哀鸣。
摇曳的火光下,映照出一群,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影,褚怀璧就站在最前方。
他身上的旧儒衫,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冻得他脸色青紫,嘴唇乌黑,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不断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光芒。
死死盯着面前那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高达近丈的,崔氏始祖“崔琰功德碑”。
碑上庄重肃穆的汉隶铭文,在闪电的照耀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的寒门学子。
他们大多年轻,面黄肌瘦,是褚怀璧在邺城废墟中,“寒门学堂”里仅存的火种。
此刻,他们每人手中,都紧紧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陶片或半截断刃。
脸上混杂着恐惧、悲愤,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
火把的光,映在他们年轻的、因寒冷和激动而扭曲的脸上,如同跳跃的鬼火。
“诸君!”褚怀璧的声音,在风雷的咆哮中,显得异常微弱。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他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杜预逆贼!以字刑辱我儒林!篡改碑文!”
“污蔑天王!欲绝我汉家文脉!断我士庶脊梁!”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佝偻着腰。
一口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泥泞的地面和面前的石碑上,瞬间被雨水冲淡。
他挣扎着直起身,毫不在意嘴角的血迹。
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块巨大的崔琰碑。
“真碑在此!真史在此!真魂…亦在此!”
“今夜!我辈寒微,无力执戈杀贼!唯以…心头热血!骨中气节!”
“临此真碑!以血…还血!以字…正字!”
第二幕: 血临摹
话音未落,褚怀璧猛地抬起右手,举起手中,那半截生锈的断刃。
毫不犹豫地、狠狠划向自己摊开的、布满老茧和冻疮的左掌心!
嗤——!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
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断刃,也染红了他枯瘦的手掌!
剧痛让他的身体晃了晃,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猛地将流血的手掌,狠狠按在,冰冷潮湿的崔琰碑基座上!
“啊——!”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学子,看着褚怀璧掌中,涌出的鲜血。
发出一声悲愤的嘶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尖锐陶片,狠狠划向,自己的手掌!
鲜血迸溅,他学着褚怀璧的样子,将血手按在碑上。
然后颤抖着,沾满鲜血的手指,伸向碑身上,第一个模糊的刻字——“汉”!
“跟他们拼了!血书真碑!以证清白!不能让他们…污了祖宗!”
压抑的怒吼,在寒门学子中爆发!如同点燃了,引线的炸药!
数十名学子,无论老少,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笔”。
锋利的陶片、折断的箭簇、甚至磨尖的石子!
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手掌、手臂!
锋刃割破皮肉的“嗤嗤”声,在风雷的间隙中,清晰可闻!
热血瞬间染红了,他们的手掌,也染红了冰冷的雨夜!
数十只流淌着热血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狠狠地按在,崔琰碑那冰冷的、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清晰的碑文之上!
滚烫的鲜血,与冰冷的雨水混合,顺着古老的刻痕,迅速流淌、晕染!
原本青灰色的石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刺目的鲜红覆盖、填充!
褚怀璧的右手食指,此刻颤抖着、却异常坚定。
蘸着自己左手掌心,不断涌出的鲜血,在石碑最上方、杜预篡盖最深的位置。
开始一笔一划地、临摹那被诬陷篡改的原文!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石面上移动。
每一次用力,都牵动掌心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与雨水混合。
但他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碑上需要被拯救的文字!
第三幕: 咯血亡
“啊…呃!”一个身体本就孱弱的年轻学子,刚用血指,勉强描完一个“忠”字。
突然身体剧烈一颤,他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
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鲜血如同泼墨,染红了,他刚刚临摹的字迹,也染红了面前的石碑!
他双目圆睁,带着不甘和未尽的心愿,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重重摔在,泥泞的坟茔间,被冰冷的雨水迅速覆盖。
“王生!”旁边的学子发出悲呼,想去搀扶,却发现自己也眼前发黑,气血翻涌。
强行催逼心头精血,临摹碑文,对身体的透支是毁灭性的!
褚怀璧看到了,倒下的学子,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痛,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停下就意味着失败,意味着杜预的阴谋得逞!
他嘶哑着喉咙,如同受伤的老狼般咆哮。
“继续写!莫停!以我辈之血…暖此冰冷石碑!”
“以我辈之命…唤回天地正气!碑在!人在!字…不能亡!”
他猛地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儒衫下摆,胡乱地裹住,左手深可见骨的伤口。
用牙齿和右手配合,死死勒紧,鲜血迅速浸透了布条。
他再次将染血的右手食指,伸向石碑,继续临摹!
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艰难,每一次抬手,都如同举起千斤重担,身体摇晃得厉害。
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但他笔下,流淌出的血字,却依旧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更多的学子倒下了。有的在写完一个字后,便气绝身亡,身体扑在冰冷的石碑上。
有的咳血不止,仍挣扎着用手指蘸血,在泥地上划出,未完成的字迹。
有的力竭倒下,被同伴含泪拖到一旁,用身体为其遮挡些许风雨…
第四幕: 良字成
石碑被鲜血一层层覆盖、浸透,在惨白的闪电一次次照耀下。
那巨大的崔琰功德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通体流淌着刺目的、悲怆的猩红!
血水混合着雨水,顺着碑身古老的纹路,汩汩流下。
在碑座下,汇聚成一片小小的、不断扩大的血洼。
又被无情的雨水冲淡、带走,渗入北邙山沉默的土地。
褚怀璧终于临摹到了,最后一个关键的字“良”,也就是冉闵之父,冉良的“良”。
他眼前已经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烧。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流血的指尖。
点向那个承载着,巨大污名的刻痕…
轰隆——!!!出现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天地劈开的,巨大紫色闪电。
撕裂了厚重的云层,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北邙山!
也照亮了,褚怀璧那张枯槁如鬼、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神圣光辉的脸!
他的指尖,带着滚烫的、属于寒门最后气节的热血,终于触碰到了,那个“良”字!
在闪电的照耀下,在数十名寒门学子或生或死的血泪见证下。
那被鲜血,重新填满的“良”字,在古老的石碑上,发生了变化。
折射出惊心动魄的、仿佛能穿透,历史迷雾的光芒!
褚怀璧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尽数洒在面前的石碑上!
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面朝着石碑,跪倒在,冰冷泥泞的祖坟前。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散他眼中,那抹微弱却执着的亮光。
血碑矗立,字字泣血。
寒门的风骨,以最惨烈的方式,刻在了这风雨飘摇的北邙山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