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还在响，一页页测试报告从出口滑出，堆在桌角。刘好仃没去翻，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把刚导出的低温段响应数据调了出来。屏幕上的曲线在清晨六点半左右微微一沉，像是被人轻轻往下压了半秒。
“还是慢。”他低声说。
老黄端着杯子走过来，看了眼屏幕：“客户那边真这么急？”
“他们不是急，是等不起。”刘好仃点了点那条下坠的线，“早上第一块板要是歪了，整条线都得跟着调。我们快半秒，他们就能少废一块料。”
新人甲从工位探头：“我刚看了环境日志，昨天凌晨车间最低十二度，比标准低了四度。系统没反应过来，启动时还是按常温算的。”
“机器也怕冷。”老黄喝了口热水，笑了笑，“跟人一样，早上起来得活动半天才利索。”
刘好仃没笑，但眼角动了动：“那就给它穿件‘保暖衣’。”
“啥？”老黄一愣。
“预激活储能。”刘好仃转过身，“夜间停机后，不彻底断电，留个低功耗模块维持核心元件温度。等早上启动，它不是从零开始热身，而是直接‘醒’一半。”
新人甲眼睛亮了：“相当于让系统提前热个身？”
“对。”刘好仃点头，“就像你冬天骑电动车，提前插十分钟电，电池不那么僵。”
老黄摸着下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控制系统内存本来就不宽裕，再加个常驻模块，怕它喘不过气。”
“那就让它少喘点。”刘好仃打开进程列表，“日志归档不用实时推，改成每小时同步一次，省出十二个点的空间。”
“能行？”新人甲盯着内存占用条。
“试试。”刘好仃敲下指令，“先腾地方，再请客。”
三人围在控制台前，新人甲开始重写判断逻辑。刘好仃站在他身后，时不时点一下屏幕：“这里加个条件，环境温度低于十五度，且连续三小时无操作，才启动预热待机。”
“双输入？”新人甲抬头。
“对。”刘好仃指了指键盘，“温度是一个，使用频率是另一个。要是客户半夜突然开工，系统也得知道这不是普通早晨。”
代码一行行往下写，老黄在旁边画流程图，时不时嘀咕一句：“要是探头信号又卡住……”
“这次不靠探头。”刘好仃打断他，“用内置温度传感器做主判据，外部数据只做参考。咱们先让它自己能动，再让它学会看人脸色。”
新人甲敲完最后一行，按了回车。系统弹出提示：新模块已加载，待机功耗预计增加3.2%，在可接受范围。
“成了？”老黄凑近看。
“第一步。”刘好仃说，“接下来得让它跟生产线合得上拍子。”
他调出昨天厚板穿插的视频，放慢到一帧一帧。传送带启动、板子入炉、加热区响应——一切看似顺畅，但在新增预热环节后，时间轴上出现了0.6秒的错位。
“差半拍。”刘好仃指着画面，“炉口刚准备好，板子还没到；等板子到了，温度又过了头。”
老黄皱眉：“这半秒，废一块板都不止。”
“问题不在速度，在时机。”刘好仃回放指令记录，“现在传送带是收到命令就动，可系统自检还没完，它就提前跑了。”
“那就让它等。”新人甲说，“等自检完成再启动。”
“加个双条件。”刘好仃在调度界面操作，“传送带启动，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指令下达，且系统自检通过。”
他设完参数，模拟跑了一遍。画面里，板子稳稳送入，加热区同步升温，边缘温度曲线平滑上升，没有突变。
“齐了。”老黄松了口气，“这回是真对上了。”
“还得再细。”刘好仃放大炉口区域的温度分布图，“厚板前端受冷空气影响大，补偿功率加八就行？”
“上次试过，够了。”新人甲说。
“那是没加预热。”刘好仃摇头，“现在底子暖了，加多了反而过头。改成加五，看看反应。”
参数改完，他又调出环境模型，把车间温湿度变化曲线叠加上去：“以后这模块得自己识天气，不能靠人调。”
新人甲记下：“我回头加个自动识别，温度湿度一变，补偿系数跟着动。”
“别太复杂。”刘好仃说，“越简单越稳。咱们不是做科研，是让机器少出错。”
老黄笑了：“你这话，跟食堂大妈说‘少放辣’一个味儿。”
刘好仃也笑了下，没接话，只把新参数包打包，上传系统。进度条走到尽头，屏幕弹出提示：三号炉适配调试完成，新控制逻辑已激活，待验证。
“行了？”新人甲问。
“做完。”刘好仃说，“能不能用，得明天看。”
他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分。窗外天光已经亮透，车间传来设备启动的低鸣。老黄伸了个懒腰：“我回去睡俩钟头，明早六点来盯第一轮。”
“去吧。”刘好仃点头，“探头固定方式要是改了，记得留记录。”
“知道。”老黄拎起工具包，“咱这活儿，不怕慢，就怕不留痕。”
新人甲也起身：“我回去把识别逻辑再压一压，争取把内存占用再降两个点。”
“去吧。”刘好仃说，“别熬太晚。”
人走后，控制室安静下来。刘好仃没动，把今天的操作日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双模温控、内存释放、传送带触发机制——每一项都标了完成状态。
他翻开记录本，翻到新一页，写下：“明日七点，验证开始前复查双模切换日志。”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在台面右侧。左边那叠打印报告还堆着，最上面一页的曲线在清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重新调出系统界面，点开待机模块的运行状态。绿色指示灯亮着，温度维持在十八度，波动不超过零点三。
“暖着呢。”他轻声说。
对讲机响了一下，是生产调度：“三号炉今晚排产取消，留给你做最终调试。”
“收到。”刘好仃按下通话键，“不会耽误明天。”
“那就好。”对方顿了顿，“听说你们又加了新东西？”
“没加东西。”刘好仃说，“就是让老机器，少犯点年轻时候的错。”
对方笑了声，挂了。
刘好仃没关界面，只把座椅往前拉了拉。屏幕上的温度曲线缓缓爬升，像一条安静伏着的蛇，随时准备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