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展厅的灯刚亮起来，刘好仃已经站在了监控屏前。他没开空调，只把后门推开一条缝，让外头厂区的风穿进来。抽屉里的“误解应对三策”文件夹被他抽出来，封面上的字还是昨天夜里写的，墨迹干得发亮。
他翻开最后一页，那句“不争对错，只展真实”还在。他没多看，合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给它定了个调。
“人都到了？”他朝打印区那边问。
小李探出头，手里捏着一沓刚印好的实录卡，“到了，就等您一句话。”
老黄拎着工具箱从后头进来，裤兜里还塞着半块馒头，边走边嚼，“练了一宿，舌头都快打结了。”
新人甲抱着平板站在展台边，把三张“老师傅的两千小时”实录卡在展桌上摆好，每张下面都压着二维码立牌，像摆摊卖糖葫芦似的。
刘好仃走过去，一张张扫了码，视频都能播，声音清楚，画面也没糊。他点点头，“行，今天咱们不讲道理，只做三件事——有人问功能，小李上；问售后，老黄接；问信不信，新人甲递卡。”
“要是同时问呢？”小李眨眨眼。
“那就同时答。”刘好仃笑了笑，“咱们又不是唱戏，非得一个一个来。”
七点整，第一批客户进了门。刘好仃没迎上去，退到监控屏侧后方，靠墙站着，手插进工装裤兜，指尖碰着那支笔。
第一个客户直奔医疗线模型，指着操作屏问：“这系统是不是一装上，我们班组长就能下岗了？”
小李立刻上前一步，“您说笑了，这系统不是来抢饭碗的，是来搭把手的。就像医院有ct机，可拍片还得医生看。机器报警，人得判断是调参数还是换零件——它提问题，您给答案。”
客户愣了下，“这话谁教你的？”
“刘师傅写的，群里发的。”小李笑，“我背得最熟。”
刘好仃在后头听见，没动，只冲新人甲抬了抬下巴。新人甲会意，悄悄记下：**“功能类提问，话术有效。”**
第二个客户围着b区监控屏转了一圈，皱眉：“你们这售后靠得住吗？万一出了事，打一圈电话没人接？”
老黄正巧路过，站定，清了清嗓子，“我叫黄建国，工号837，名字在系统响应单第一栏挂着。只要这系统在深圳厂跑一天，我的档案就在。”
他顿了顿，把那句练了整晚的话顺出来：“我名字在上面，修不了你找我。”
客户抬头看他，眼神从怀疑变成有点意外，“这话你敢说？”
“我不敢说，还站这儿干啥？”老黄咧嘴，“修机器又不是唱戏，得有人兜底。”
旁边另一位客户听见了，掏出手机录了段音，还跟同伴说：“这比签合同还踏实。”
刘好仃在后头听着，手指在裤兜里轻轻敲了两下，像是打了个节拍。
第三拨客户是两人一组，走到实录卡展台前，扫码看了第一段视频——《轴承异响，听声辨裂》。画面里是老黄蹲在设备旁，戴着耳机，手搭在机壳上，说了句：“这声音不对，抖得像老风扇。”
客户看完，没走，反而问新人甲：“这视频是真事儿？还是你们编的剧本？”
新人甲没急着答，而是请他到展台平板前，调出原始维修日志。时间戳显示故障发生当天，系统录入了声波特征；48小时后，b区三号阀出现同类信号，系统自动预警，维修员提前更换。
“您看，”新人甲指着记录，“不是我们说它学会了，是它真开始认得这个‘病’了。”
客户沉默几秒，点头：“这倒像是长记性了。”
他转身对同伴说：“这卡能多拿一张不？我想带回厂里给技术科看看。”
新人甲笑着递上第二张，“今天三张都送完了，明儿还有新的。”
刘好仃远远看着，终于从裤兜里抽出笔，在本子上写：“**实录卡，触发追问，转向求证。**”
中午十二点，阳光斜照进展厅，打印机还在响。新一批实录卡一张张吐出来，堆在托盘里，像刚出炉的饼。
小李擦了擦汗，凑过来，“刘师傅，话术用了十二次，没人再问‘要不要人’了。”
“那是因为他们听懂了。”刘好仃说，“人不是怕机器聪明，是怕自己没用。咱们得让他知道，他才是拍板的。”
老黄坐在角落椅子上，脚边放着工具箱，手里捏着半瓶水，“刚才有个客户问我，‘你要是退休了，这承诺还作数吗？’”
“你怎么说？”
“我说，系统里挂的是工号，不是年纪。只要837还在岗，问题就得有人扛。”他喝了口水，“他还问，能不能把这句话打在合同附件里。”
刘好仃笑了，“行啊，让他找销售去谈。”
新人甲走过来，把平板递上，“三张卡，扫码率百分之百，两个客户问了系统怎么‘记住’经验，我按您说的，讲了数据标记和复现机制。”
“他们听进去了？”
“有一个说，‘原来不是玄学’。”
刘好仃把本子合上，放回口袋。他走到医疗线模型前，看了眼运行灯——绿的，稳的，没闪。
下午一点，新一批客户进门。刘好仃退回监控屏旁，重新靠墙站定。
一个戴眼镜的客户直接走到老黄面前，“您就是那个说‘修不了你找我’的师傅？”
老黄站起身，“是我。”
“我能拍张照吗？就您站在这儿的样子，我想发我们厂群里。”
老黄一愣，随即咧嘴，“行啊，不过别把我拍太帅，吓着他们。”
客户笑着举起手机，老黄挺直腰，手搭在工具箱上，像站岗。
刘好仃在后头看着，没说话。他从裤兜里摸出笔，又放回去，最后把手轻轻放在膝上。
打印机还在吐纸，新一批实录卡正一张张落下。
绿灯亮着。
风从后门吹进来，掀了掀桌上的文件。
刘好仃的目光落在展台方向，小李正对着一位客户比划“医生与ct机”的手势。
新人甲递出第三张卡，客户低头扫码，眉头慢慢松开。
老黄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名字在上面，修不了你找我。”
客户点头，掏出本子记下这句话。
刘好仃没动。
他只是看着，直到下一批人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