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迎……”
江真几乎下意识地喃喃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而恰好同时,他手中酒杯落地的声音在周围那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刺耳,李雪迎那双眸子,几乎是瞬间就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二人四目相对,下一刻满堂的喝彩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不愧是李大家!这般容貌,当真倾国倾城!”
“难怪藏着掖着,这般风华,怕是天上仙子也不及半分!”
“今日能得见真容,便是死也值了!”
众人的目光黏在李雪迎脸上,有人激动得面红耳赤,有人捧着心口直喘粗气,谁也没留意到角落里那个失手摔了酒杯的秃子,更没听见他那句低若蚊蚋的“李雪迎”。
唯有李雪迎自己,在看到那双刻骨铭心的眼睛之时,心中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再仔细看了一眼对方空荡荡的左袖以及那个亮的反光的光头,只见其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握着琵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抹惊艳全场的柔美笑容,在唇角僵成一道极细微的抽搐,快得如同错觉。
但这失态也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
李雪迎迅速移开目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恰好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温婉,对着满堂宾客盈盈一拜,声音清润如昔:“多谢各位抬爱。”
只是那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
陈长老眯着眼打量着她的容貌,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满堂的骚动:“果然是绝色。这三枚中品玄晶,花得值。”
说着,他示意随从将锦盒推给老鸨。
老鸨连忙颠颠地跑过去接了锦盒,笑得合不拢嘴,一时之间把各种好话都说尽了。
江真坐在原地,指尖微微发颤。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在建元镇上贩卖春图的滋露宗弟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竟成了这黑石城春楼里万众追捧的花魁?
当初他早就把此女忘在了脑后,本以为小无相山一事后,滋露宗的人不是被抓就是死了,谁曾想竟在这里碰见一个,并且看她方才的模样,显然也是认出了自己,还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这些事情都无所谓,江真最在乎的,还是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璃国通缉要犯的事情,毕竟他身上可是藏着浮屠道的绝学,一旦事情被对方败露出去,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正这般想着,珠帘轻启间,李雪迎的身影已经缓缓消失在了原地,偌大的台上只留下了一缕面纱。
“那是李大家戴过的……”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满堂宾客像是被点燃的火星,瞬间炸开了锅。
离戏台最近的几个富商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哐当”作响。
一个胖商人仗着身宽体胖,直接把旁边的人撞翻在地,伸手就朝那纱巾抓去,却被斜刺里冲出的锦衣公子一脚踹在手腕上:“放肆!我爹是城主!全都闪开!”
他刚嘶吼着抓住纱巾一角,却被身后赶来的两个玄镜使同时出手按住。
“这东西我家大人要了!”
锦衣公子被二人死死押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把面纱紧紧攥在手里,抬手一闻,脸上顿时流露出痴迷的神情,引得他喉结滚动着,眼里满是不甘。
此时老鸨扭着腰肢走上戏台,拍了拍手笑道:“各位爷别急,李大家今日暂且歇身,接下来便是‘花酒竞猜’的环节!谁能猜中李大家明日要弹的曲子,便能得她亲手绣的荷包一个!”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热闹起来。
富商们纷纷叫价,锦衣公子更是拍着桌子喊出五十两银子的彩头。
龟奴们穿梭在桌椅间,端着酒壶添酒,不时传来“这位爷再猜一个”、“那曲子定是《凤求凰》”的吆喝声,满室酒气与脂粉香缠在一起,愈发熏人。
秦痒听得心痒,拉着吴狠儿就要过去:“哎,这环节有意思,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江真一把拽住他,语气冷硬:“走了。”
“别烦,就一会儿……”秦痒还在挣扎,却被江真直接拖着往外走。
吴狠儿也被半推半搡地跟着,嘴里嘟囔着“可惜了那荷包”。
出了醉春楼,夜风一吹,三人都清醒了不少。
吴狠儿打了个酒嗝,神色有些萎靡的道:“我要是能替那李大家赎身…嗝……该多好啊……”
秦痒的脸上还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脚步有些虚浮,闻听此言,在一旁忽地嗤笑一声:“呵呵,就你?先掂量掂量自己兜里那点够不够给人家买根发簪。”
吴狠儿被戳了痛处,也不恼,只嘿嘿笑着揉了揉肚子:“梦想总是要有的嘛。你看那陈长老,随手就掏三枚中品玄晶,要是老子有这本事,啧啧……”
“做什么美梦呢?”
江真冷冷打断二人。
“你们不觉得刚才她的曲子有问题吗?”
吴狠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廖兄这话……什么意思?”
秦痒也收了笑,挠着头道:“李大家看着挺温婉的啊,不像……”
“不像什么?”
江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不像是滋露宗的人吗?”
“滋露宗?!”
秦痒和吴狠儿同时一愣。
吴狠儿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张口否定道:“不……不可能吧?我听说滋露宗的那些人不是早在璃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秦痒打断了。
“廖兄你不懂……就别…别乱说。”
秦痒的声音发飘,下意识地往醉春楼的方向瞥了一眼,喉结滚了滚,“滋露宗的产业,大多是靠着齐云国的商路铺起来的。”
他说着回过头,随后像是在努力理清思绪,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醉意,“这些春楼,看着是他们的产业,可里面的姑娘……大多都是齐云国这边拐来的良家女,或是破落人家卖进来的,哪有滋露宗弟子肯自降身份来做这个?”
“滋露宗的弟子,哪怕是外门的,也个个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修的是‘采补’妙法,哪看得上这种抛头露面的营生?他们只负责收大把的银子和玄晶、盯着产业,亲自来这里受这份屈辱?那是…傻…嗝…大傻瓜!”
吴狠儿在一旁连连点头,揉着肚子道:“就是就是!秦兄说得在理。”
“李大家那样的人物,瞧着就贵气,怎么可能是……再说了,她要是真有那本事,哪用得着在这楼里卖唱?”
秦痒也点了点头,又想起方才李雪迎摘纱时的模样,忍不住咂嘴:“依我看,廖兄你就是想多了。说不定是那琴声太好听,勾得你心神不宁,才胡乱往别的上面扯。”
“就是就是…”
“明晚老子定要再来一趟!”
江真看着两人这副鬼迷心窍的模样,眉头紧锁。
对此,他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多说什么,便带着二人慢慢向着客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