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任倾雪也不在意是死在外面还是死在言府了。
她为言行擦干口鼻中的血液后,便随李墨回了言府。
言行的皮肤已经开始发凉,就像秋日里最后一片不肯坠落的枯叶,终究还是抵不过风霜。
虽没离开几日,可再次回来时,任倾雪仍不禁想感叹一下时光荏苒。
院内的白梅已经凋零,如今光秃秃的枝桠上只挂着几片叶子,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像是谁在无声地落泪。
时檐哥哥,也许这次便是真的永别了,请原谅我没有信守承诺!
任倾雪摸了摸房间的门框,木头的纹路里还嵌着一点油渍。
是上次言行扒在门框上嘲笑丁瀚时,按在上面的。
可是如今……他却不再鲜活。
任倾雪总觉得只要喊一声“言行”,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就会从拐角跳出来,叼着肘子问她有啥吩咐。
“李墨。”任倾雪转头看向身旁一直安静的李墨。
“我在。”
“言行的丧事……”任倾雪不忍再问下去。
她眼前又浮现出言行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那个明知自己必死,还让她用自己的尸体挡箭矢的人,她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
李墨温和道:“他是老将军的义子,一切事宜都会按照主家的规矩办。”
“义子?”任倾雪愣住了,她认识言行这么久,竟从不知道这些。
“嗯,言行是老将军在死人堆里救下的孩子。老将军见到他时,他当时躺在父母亲的尸体旁,已经快断气了,老将军命人为他医治了数月,他才渐渐转好。
只是他那时病得太重,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连父母和名字都忘记了。
他见到老将军就喊爹,老将军心善,便直接收下他当义子了。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老将军为他起的。
后来言行恢复一些记忆后,惊讶地发现,老将军起的名字,与他母亲生前为他取的乳名,竟是同一个字。”李墨柔声说道。
冥冥之中,也许都是天意吧!
我们任家,又欠了言家一条人命。
李墨似看出任倾雪的心思,安慰道:“任姑娘不必自责,言行救你,也是为了还老将军的恩情。”
任倾雪抬腿走进屋中,淡淡道:“李墨,我想一个人待会。”
李墨颔首,退出房间时,特意将脚步放得极轻。
——
“说吧,你的好爹爹给她吃什么了?”言淮景冷声道。
衙署的正厅里,言淮景撤掉了所有的炭盆,又将窗门全部敞开,冷风呼呼地直往屋子里钻。
跪坐在地上的姜慕城,连件御寒的袄子都没有,她抱着肩膀,一脸幽怨地看着言淮景。
丁瀚正在为言淮景查看肩膀上的伤势。
被火箭灼伤的地方红肿一片,水泡已经破了。
丁瀚用烈酒消毒时,言淮景盯着姜慕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见姜慕城闭口不答,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朝姜慕城的面前扔了一把小刀,“要么说,要么用它,自己将心脏挖给我!”
姜慕城眼里藏着恐惧,她知道,姜轩死了,再也没人能护着她了。
“我不知爹爹给她吃的是什么,那东西是爹爹从宫里拿出来的,说是可以控制死侍。
爹爹手下死侍众多,难免会有一两个心生异志的,只要喂上一颗,再等三日,三日后就是再厉害的死侍,也会跪下来求着爹爹给解药。”
言淮景的注意力只落在“解药”二字上。
他往前踏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姜慕城:“解药呢?”
姜慕城连忙摇头,“表哥,我真的不知道解药在哪!爹爹从不让我碰这些事,每次他训练死侍,都命人将我带得远远的。”
姜轩这个人,向来心思缜密,凡事都会留后手。
就像方才的大战,酒楼最高层射出的火箭,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退路,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死得那么快。
既是用来控制死侍的药,他定会将解药藏在极为隐秘的地方。
“将军,伤口处理好了。”丁瀚用白布将言淮景的肩膀包扎好,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将军,我前几年在一个偏远的小国,见过这种药。”
言淮景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
“可是,这东西好像没有解药!”丁瀚歉然道。
“没有?”
丁瀚看了一眼姜慕城:“那个小国资源匮乏,百姓靠打猎为生。
他们抓来野兽,喂其吃下这种药。刚吃下去时,野兽会狂躁不安,四处冲撞。
三日后,药性发作,野兽会痛不欲生,满地打滚。这时他们再喂一颗药,如此反复几次。
等放了野兽后,每次药性发作,它都会主动回来讨药。若是空手而来,就不给药,直到它猎到足够的猎物才肯给药。”
“给野兽吃的?”言淮景震惊道。
丁瀚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后来在中原也见过类似的药,只是药效显然弱了许多,是一些人用来控制奴隶的!”
“所以,所谓的解药,就是需要一直吃药维持?”
丁瀚沉重地点头:“是这样。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熬,任姑娘吃得少,只需熬过最难受的时间,便安全了。
只是那过程……”他见言淮景的脸色不是很好,便没有说下去。
言淮景听后,转身就往外走。
他大步流星地冲出衙署,翻身上马,眼下他只想着快点回到任倾雪身边。
他不敢想象,以她那孱弱的身子,怎么扛过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
任倾雪一口瘀血吐到了地上,那血黝黑黝黑的,没有半分的鲜红。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浴室,褪下衣服,平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手臂上有被鞭子抽过的痕迹,背上是大片的淤青,最吓人的是胸前,几根断了的肋骨已经撑破皮肤,露出里面森白的骨茬。
脸上也多了好多道伤口,想来应是在地洞时,任倾雪划的。
她走到浴盆前,将冷水一桶桶倒进去。
平日里她连提一桶水都觉得费劲,此刻却不知疲倦,一连倒了十几桶。
任倾雪坐进冰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可她非但感觉不到丝毫不适,反而觉得有一丝的舒爽。
体内那股灼烧般的疼痛似乎被冰水压制住了,让她能暂时喘口气。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任由冰冷的水漫过肩膀。
“倾雪,你在吗?”言淮景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他见李墨还守在门外,便直接冲进屋中找人。
任倾雪不在卧房,他又转到了浴室,这才看到了浴盆中的任倾雪。
言淮景冲过去,想将她从水里抱出来,手指刚触到水面,就被那刺骨的寒意惊了一下:“你这是,为何?”
“热!”任倾雪眼神有些涣散。
体内的药性又开始发作了,那股灼烧感比刚才更甚,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炙烤。
言淮景伸手将她从冰水中抱出来。
她的身体烫得惊人,与冰冷的皮肤形成诡异的对比。
言淮景飞快地擦干她身上的水,将她放在床上:“你就是再热,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体吧。”
言淮景看到那几处翻出来的肋骨,心疼得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