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日,常宁和常静兄妹俩又进宫来玩。
常静手里攥着个新得的布老虎,蹦蹦跳跳地跟着哥哥在御花园里转,正瞧着池子里的锦鲤,忽听身后有人唤。
回头一看,见是朱雄英,身边还跟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眉目清朗,穿着件石青色的蟒纹袄子,正是朱植。
“常宁表弟,常静表妹。”朱雄英笑着走上前,又指了指身边的朱植,“给你们引见,这位是我王叔,朱植。过些时日,便要去辽东就藩了。”
常宁忙拱手行礼:“见过王叔。”常静也跟着福了福身,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朱植。
朱植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常宁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了鼓。
他和妹妹自幼在辽东长大,父亲常孤雏是辽国公,在那边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这朱植王叔要去辽东就藩,一个是朝廷新派的藩王,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国公,日后在一处,会不会生出些矛盾来?
常静也看出了哥哥的心思,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哥,咋了?”
常宁摇了摇头,没说话,只笑着对朱雄英和朱植道:“辽东那边风土虽粗,但也有几分趣味,王叔去了,若是用得上我们常家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朱雄英瞧出他神色间的犹豫,笑道:“表弟放心,我这王叔性情随和,到了辽东,定会与常国公好好相处。都是为朝廷效力,哪会生分?”
朱植也点头道:“正是。常国公镇守辽东多年,劳苦功高,本王到了那边,还要多向他请教才是。”
常宁这才松了些心,嘴上应着“王叔客气了”,心里却仍嘀咕:但愿如此吧。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常静已和朱植说起辽东的猎场和雪原,倒也热闹。
朱植心里跟明镜似的。
辽国公常孤雏是谁?那是皇太孙朱雄英的亲舅舅,在辽东经营多年,根基扎得比谁都深,手里又握着重兵,连陛下都要让他三分。
自己这回去辽东就藩,说起来是藩王,可真要对那边的事务指手画脚,岂不是自讨没趣?
辽东虽是边塞重地,列在藩地之中,可他掂量着自己的本事,比之常孤雏差得远了。
常孤雏能征善战,在北疆威望极高,有他在辽东镇着,自己哪里用得着费心?
倒不如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每日里读读书,骑骑马,偶尔与常国公喝杯酒,聊聊边地风物,倒也自在。
真要去掺和那些军务民政,别说常孤雏未必肯听,便是陛下那里,恐怕也不会应允。
他心里透亮,这藩王当得好不好,不在管得多宽,而在识趣与否。
守住本分,便是最好。
朱植回了自己寝宫,刚坐下歇脚,贴身太监就捧着一封书信进来,低声道:“王爷,刚收到的,说是四王爷派人送来的。”
朱植抬眼一看,信封上果然写着“棣谨呈”几个字。
他略一皱眉,接过信拆开。
里面的字写得倒还算周正,内容却都是些寻常话——问他近来身子如何,宫里的用度够不够,又说自己在北平过得安稳,让他不必挂心,末了还提了句辽东天寒,让他多备些御寒衣物。
朱植看罢,心里犯嘀咕。
他与这四哥朱棣向来交情平平,平日里也少往来,今儿个却突然送来这么封信,满纸嘘寒问暖,倒显得有些异样。
只是他素来不爱多想这些弯弯绕,看信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便随手将信纸折了折,丢在桌上的妆盒旁,对太监道:“知道了,收起来吧。”
太监应了声,刚要去拾,朱植又摆了摆手:“罢了,放着便是。”说罢,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这事便抛在了脑后。
一日,朱植在母妃宫中请安,闲聊时说起朱棣给自己写信的事,只当是桩寻常事提了提。
他母妃正捻着佛珠,闻言停下了手,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儿啊,你莫看这信里都是些闲言碎语,内里怕是另有计较。”
朱植愣了愣:“母妃何出此言?”
“你想,”他母妃缓缓道,“你这四哥在北平就藩,你日后去辽东,两地相近,往来便当。再者,辽东如今是我大明富庶之地,物产丰饶,又扼守北疆,何等重要。你四哥素有心计,这时候巴巴地来与你套近乎,八成是有求于你。”
朱植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有些不解:“他在北平,我在辽东,能有什么求我的?”
“这便难说了。”他母妃叹了口气,“或许是想借辽东的粮草,或许是想通些关节。总之,你到了辽东,需得警醒些,与你四哥往来,不可不防。守住自己的本分,莫要掺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才好。”
朱植默默点头,想起那封信里的嘘寒问暖,倒真觉得有几分刻意了。
果不其然,往后些日子,朱棣的书信竟真的隔三差五就送到朱植宫里来。
信里依旧是些家常话,问他何时启程赴辽东,又说北平那边备了些上好的皮毛,要托人送来给他御寒,字里行间透着热络。
朱植见了,心里便有了数——四哥这般殷勤,果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只是他性子本就淡然,也懒得去猜其中究竟藏着什么计较,只把那些信随手收在匣子里,看过便丢在一旁。
他心里自有盘算:等去了辽东,便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每日里看看书、骑骑马,辽东的军政要务,自有辽国公常孤雏打理,自己绝不伸手掺和。
有常国公在,那边的事用不着他费心,纵有什么风波,也轮不到他出头。
更何况,他心里明镜似的,皇长孙朱雄英才是将来的定盘星,自己只需稳稳站在雄英这边,守好本分,便什么都不必怕。
管他四哥有什么心思,与自己何干?
这般想着,朱植反倒松快了,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地准备着赴藩的行装,对朱棣的书信,只当是寻常往来,再没多放在心上。
朱棣与朱植的书信往来,没几日便传到了锦衣卫耳中。
那些送信的、传书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信里的字句也早被抄录下来,呈到了朱元璋案前。
朱元璋拿起那些抄本,一页页翻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信里无非是些寒暄问候,不见半个出格的字,可他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却似能从字缝里瞧出些别的意思来。
看完了,他把纸页往案上一放,对身旁的锦衣卫指挥使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再报上来。”
指挥使躬身应了声“遵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朱元璋一人,他望着窗外宫墙的飞檐,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着,半晌没再言语,只有那沉沉的目光里,藏着旁人猜不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