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府,朱门高悬,张灯结彩。今日的府邸,一扫往日的沉闷压抑,处处洋溢着喧腾的喜气。大红灯笼高挂,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仆役们穿着崭新的衣裳,步履轻快地穿梭于回廊庭院,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正厅“荣禧堂”内,更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京都大半的权贵显赫,但凡与萧家有些交情的,或是想攀附新贵荣安县主的,皆携重礼而至。三叔萧远岳一身威武的将军常服,三婶苏锦华身着华美的锦缎衣裙,容光焕发,正满面春风地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宾客,言谈间满是自豪。堂弟萧云策英姿勃发,堂妹萧云薇娇俏可人,亦在宾客间周旋得体。
今日的主角,新晋的正三品荣安县主萧云倾,身着一袭天水碧的宫装,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既不过分张扬,又尽显尊贵气度。她并未居于主位,而是落落大方地坐在三婶苏锦华下首,面对众人的恭贺与探究的目光,神情沉静,举止从容,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既不失礼数,又带着一种疏离的清冷。胞兄萧云峥已升任吏部实权郎中,一身文官常服,更显沉稳干练,陪在萧云倾身侧,不时低声交谈几句,兄妹间默契尽显。
“恭喜荣安县主!贺喜荣安县主!县主仁心仁术,活人无数,实乃我天圣之福啊!”
“萧将军虎父无犬子,云峥贤侄年轻有为,萧氏一门双杰,可喜可贺!”
“苏夫人持家有方,三房人才辈出,侯府中兴在望啊!”
恭维之声此起彼伏,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三房众人俨然成了今日宴席的中心,荣耀加身,光彩夺目。承恩侯府的匾额,仿佛都因这份荣耀而重新焕发了光彩。
然而,这份喧闹与荣光,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侯府最深、最僻静的西北角,一处挂着“静心苑”匾额的院落,却是死一般的沉寂。院门紧闭,只有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婆子守在门外。院内,花木凋零,落叶铺满了青石小径,无人打扫。紧闭的房门内,昏暗的光线下,柳如眉形容枯槁地坐在窗前,曾经精心保养的脸上布满了怨毒的皱纹。外面的丝竹声、欢笑声隐隐传来,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手中死死攥着一块绣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萧云倾……小贱人!你得意了?你风光了?”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眼中是淬了毒般的恨意,“踩着我的裳儿,踩着鹏儿,踩着我的血泪往上爬!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猛地将手中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无人回应,只有无尽的怨恨和绝望在蔓延。
而在五皇子府,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冰窖。府门紧闭,门可罗雀,与承恩侯府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曾经奢华的厅堂里,弥漫着一股颓败的气息。五皇子君允熙被罚闭门思过,虽未被剥夺皇子身份,但府内人心惶惶,仆役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主子。侧妃萧云裳的院落,更是冷清得可怕。她未能出席娘家的盛宴,独自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脂粉都盖不住怨气的脸。看着镜中自己黯淡无光的眼眸,再想想此刻侯府里萧云倾的风光无限,她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萧云倾……县主?呵……凭你也配!”她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嫉妒和不甘,“等着吧……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殿下……殿下他一定会东山再起!到时候……”她猛地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扫落在地,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却哭不出声,只有满腔的怨毒在燃烧。
侯府宴席正酣。萧云倾应付了几波敬酒,借口更衣,带着贴身丫鬟白芷,悄然离席,走向稍显清净的后园。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宴席上的喧嚣和酒气。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掠过灯火通明的楼阁。
“小姐,”白芷低声道,“方才门房那边悄悄递了话进来,说宫里的翠屏姑姑来了,奉德妃娘娘之命,送了一份‘贺礼’,说是给县主的。东西被门房暂时收在偏厅了,不敢声张,只等小姐示下。”
萧云倾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冷芒。德妃萧明玉?这位“好姑姑”,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五皇子大势已去,自身难保的关头,送来“贺礼”?这礼,只怕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试探,更是投石问路。
“知道了。”萧云倾语气平淡,“东西先收着,不必动,也不必声张。告诉门房,嘴巴严实点。”
“是。”白芷应下。
两人正欲往偏厅方向走去,回廊拐角处却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你确定没看错?那丫头真往这边来了?”一个略显尖刻的女声。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看见县主带着丫鬟往这边来了,说是更衣。”另一个声音带着讨好。
“哼,正好!省得本小姐在席上找她!今日这风头,全让她一人占尽了!我倒要看看,她这县主架子有多大!”
萧云倾眉梢微挑,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二房那位心高气傲又与大房走得近的堂妹,萧云瑶。看来,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她的荣耀。
萧云倾示意白芷噤声,两人停在廊柱的阴影里。只见萧云瑶带着一个丫鬟,气势汹汹地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显然是特意来“偶遇”的。
萧云瑶走到近前,看到阴影中的萧云倾,似乎吓了一跳,随即扬起下巴,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县主姐姐。怎么不在前头受众人追捧,跑到这冷清地方来了?莫不是……高处不胜寒?”
萧云倾神色未变,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云瑶妹妹说笑了。前头喧闹,出来透口气罢了。妹妹不也在此?”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萧云瑶被她的平静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刻薄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她看着萧云倾那身天水碧的宫装,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流转着低调却华贵的光泽,再看看自己精心挑选的衣裙,顿时觉得相形见绌,一股妒火直冲头顶。
“透口气?我看是躲清闲吧!”萧云瑶酸溜溜地道,“如今姐姐可是贵为县主了,连祖母和父亲都要看姐姐脸色行事。我们这些姐妹,更是入不了姐姐的眼了。只是姐姐别忘了,再是县主,也姓萧!这侯府,可不是只有三房!”
“侯府自然不止三房,”萧云倾淡淡接口,目光扫过萧云瑶因嫉妒而略显扭曲的脸,“但侯府的荣辱兴衰,却系于每一个萧家人的言行举止。云瑶妹妹若有闲暇在此说些无谓的话,不如多想想,如何为侯府增光,而非……添乱。”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
萧云瑶脸色一白,被噎得说不出话。她身后的丫鬟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萧云薇带着丫鬟寻了过来。“倾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前头几位夫人想见见你呢。”她看到萧云瑶,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云瑶姐姐也在啊?”
萧云倾对萧云薇点点头,不再理会脸色青白交加的萧云瑶,转身随萧云薇往前厅走去。白芷紧随其后。
萧云瑶站在原地,看着萧云倾从容离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萧云倾!你等着!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带着丫鬟,朝着与宴席相反的方向,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热闹的宴席,萧云倾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应付着宾客。然而,她的心思却无法完全沉浸在这虚假的繁华之中。德妃的“贺礼”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萧云瑶的挑衅虽不足惧,却也昭示着府内并非铁板一块。还有那幽禁的柳如眉,那缺席的萧云裳,她们心中的怨恨,绝不会因一场宴席而消散,只会如毒藤般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掩盖着多少暗涌的波涛?这满堂的恭贺,华丽的府邸,荣耀的身份,既是护身的盔甲,也是招风的旗帜。萧云倾端起一杯清茶,浅啜一口,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真诚或虚伪的笑脸,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她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荣耀之后,悄然酝酿。宴席终有散时,而散场之后,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正当她与一位诰命夫人寒暄时,白芷悄悄走到她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道:“小姐,不好了!方才偏厅那边传来消息,德妃娘娘送来的那个礼盒……礼盒底部夹层里,发现了一包东西!像是……像是毒药!”
萧云倾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眼底深处,寒芒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