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圣恩坐着没动,等待着对方再说些什么,什么都可以。
楼道里昏黄的光线斜斜地漏出来,在许鸮崽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像是结冰湖面,涌动暗流。
许鸮崽质问道:“你打扫了吗?”
顾圣恩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钉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转头盯着挡风玻璃外模糊的夜色,发出干涩的声音:“打扫什么?”
许鸮崽向前探身,微凉的手指猝不及防地触碰到顾圣恩额头,指尖沿着他额际的发线轻轻拨弄了一下。
“浴室地上,你的头发。”许鸮崽声音低沉下去,眼神闪过医生特有的、近乎冷酷的观察力,“你掉了好多头发。再这样下去,不用剃度出家,你直接就秃了。”
“我睡不着。”顾圣恩声音闷闷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他偏头靠近那手指。
许鸮崽收回手:“我送你的小鸟玩偶呢?抱着玩偶睡,可以当做安慰剂。”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委屈和不甘的怒气“腾”地窜了上来,汹涌的灼烧顾圣恩的喉咙,他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滴——!滴——!滴——!”嘶鸣,瞬间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顾圣恩猛地转头,直直撞上对方目光:“你送给小鱼了!哪有我的份!”
许鸮崽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随即,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掠过眼底,快得难以捕捉。他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里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格外缥缈:“哦,送他了。” 他声音轻飘飘的,像叹息,“你管小鱼要回来呗。”
“送小孩的玩具,哪有要回来的道理!”顾圣恩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赌气似的别开脸,目光再次望向窗外浓稠黑暗。
许鸮崽沉默了几秒,夜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角。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又切换回那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医生频道,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温柔了许多:“吃右佐匹克隆,不管用?”
顾圣恩顶了顶腮帮,烦躁地吐出:“破药最多睡两个小时。”
“艾司唑仑片呢?”许鸮崽紧接着追问,语气平稳,像一张无形的网在收紧。
“三个小时。”顾圣恩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副作用大,白天头晕。”
许鸮崽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仿佛在给一个棘手的病例下诊断:“你吃多少片?这个情况?”
顾圣恩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两片。睡前一小时吃。我又不在门诊,问这么多干嘛。”
“你挂号,没退费。试试曲唑酮。这个药除了助眠,还有抗抑郁作用。” 许鸮崽清清嗓子,顿了顿,讥诮道,“我看你蹲在车里,一动不动,动力明显下降。按照你顾圣恩以前的作风,不该是这副德行。现在食欲怎么样?”
“吃不下去。”顾圣恩口气里带着破罐破摔的怨气,“快被你的话噎死了。”
“有吗?我看你倒没瘦。”许鸮崽向后退了两小步,拉开一点距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继续问诊,“最近有没有做事都提不起劲,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活着没意思的感觉?看世界都是灰色的?觉得前途无望,所以想要出家,追求新维度的领悟和放下?”
这连珠炮似的专业诘问,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顾圣恩竭力掩饰的溃败。他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发烫的眼眶。
所有的伪装、愤怒、委屈,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垂着眼,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搁在车把手上的那只手,手指神经质地收紧、松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白痕,然后又因血液回流而迅速充血变红。
他肩膀塌陷下去,声音闷在胸腔里,像是溺水般的窒息感和浓重的鼻音,破碎地、几乎不成调地冲口而出:
“许医生,我不开心,都是因为你!”
他猛地抬起头,孤注一掷,绝望控诉:“你不给我药了,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去求神仙了!”
沉默像铅块压在两人之间。
许鸮崽手在车顶,“啪”的猛拍了一下。
顾圣恩像是被这巴掌砸懵了,忐忑望向许鸮崽。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许鸮崽再次抬手,用力“砰!砰!”捶了两下车顶,“先把我浴室打扫了!”
顾圣恩下意识挺直僵硬的脊背,身体微微前倾,像一株即将渴死的植物骤然嗅到了水汽,声音因为微弱的希冀而变了调:“你...是邀请我去?”
许鸮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路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泻下,他声音斩钉截铁:“我命令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