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鹿在娜蒂沾着泥土的袖袍上沉沉睡去,细微的呼吸带动着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那道狰狞的伤口被柔韧的藤蔓纤维缝合,覆盖着清凉的蕨叶,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侵扰。空气中浓郁的生命能量,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开始极其缓慢地、涓涓细流般朝着这只虚弱的小兽汇聚,试图滋养它受损的躯体。
紫冥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沉睡的小鹿身上。
她的视线,如同被钉住一般,凝固在安兹尔刚刚收回的手上。那只手修长、稳定,此刻正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残留的星沙光芒正迅速黯淡、隐没,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能量操控只是一场幻觉。
但紫冥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红棕色的眼眸深处,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激荡起剧烈却无声的涟漪。那缕盘踞在伤口上的黑气,冰冷、粘稠、带着吞噬生机的腐朽本质,她太熟悉了——那是毁灭了她整个世界的味道!它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侵蚀着生命组织。而安兹尔……
他是如何做到的?
那不再是简单的能量轰击或粗暴的净化。那是……如同最顶尖的外科医生,用无形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手术刀”,在微观层面进行的精密至极的剥离!星沙不再是散漫的光点,而是被赋予了精准的意志,化作比发丝更纤细的探针和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被污染的肌理,精确地包裹住那缕黑气的核心,将其一丝丝、一缕缕地从健康的生命组织中“剔”出来,而不伤及脆弱的组织本身!整个过程需要何等的能量控制力?何等的专注力?何等的……对能量本质的理解?
这已经不是力量的强弱问题。这是一种境界。一种将灵枢能量如臂使指、化入微毫的恐怖掌控力!紫冥自问,她手中的“虚噬幽瞳”能做到切割万物,甚至撕裂空间,但若论及将能量运用到如此精细、如此“温柔”的地步……她做不到。远远做不到。那感觉,就像看着一个巨人,用他足以开山裂石的巨掌,拈起一根绣花针,在米粒上雕花。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掠过紫冥向来沉静如水的眼底。那是对绝对力量掌控的震撼,更是一种……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冰冷的自知之明。
“这点程度,没什么好惊讶的。”
安兹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惯常的、尾音微扬的轻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紫冥那无声的震撼。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面具朝向紫冥,嘴角弯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指,仿佛刚才只是弹了弹灰尘。“将来的你们,如果运气好活得够久,大概也能摸到点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依旧沉浸在数据世界里的娜蒂,又落回紫冥身上,“灵枢这东西,说到底就是灵魂的延伸。操纵它,一开始靠的就是‘想象’。”
他伸出食指,指尖没有星沙流出,只是在空气中虚虚一点。“想象水流,想象丝线,想象编织……想象你想要它成为的形状,想要它达成的效果。越是清晰,越是坚定,能量的回应就越精准。这就是构建‘术式’的基础。”他的指尖在空气中缓缓划过,留下一条无形的轨迹,“术式,就是把你的想象,用能量固定下来的‘蓝图’。越复杂的术式,需要的控制力和想象力就越强。你们现在嘛……”
安兹尔耸耸肩,语气带着点“路还很长”的调侃:“连自己的术式雏形都还没影子呢。战斗基本靠本能驱动魂契,或者模仿点别人的皮毛。”他瞥了一眼娜蒂仪器上还在闪烁的枯朽数据,又看了看沉睡的小鹿,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深了些,“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尾音拖长,带着点玩味:“如果说你们九个人里,有谁现在最接近这种‘想象’和‘构建’的门槛……大概就是赵辰那小子了。”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让紫冥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搭在匕首柄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收紧。
“赵辰?”娜蒂也被这个名字从数据中拉了回来,荧紫色的眼睛带着困惑看向安兹尔,“他的战斗方式……虽然很强,但感觉……很直接?”她想起赵辰那凌厉的剑技和偶尔爆发的、如同风暴般的压制力,似乎与安兹尔描述的精细操作相去甚远。
“直接?哈!”安兹尔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那是因为你们看到的,大部分是他‘自己’在挥剑。或者,是修罗那个傲娇的小丫头在主导。”他面具下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个身处远方、体内潜藏着巨大不安定因素的少年。
“但真正麻烦的,是他体内那个‘家伙’。”安兹尔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谈论禁忌般的慎重,“那个‘暴君’……或者说,那部分被强行分离出来的、属于赵辰却又不完全受控的意志。”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画着,星沙微光一闪即逝,像是在勾勒某种无形的、深不可测的东西。
“那家伙……对灵枢能量的‘理解’和‘本能’,深不见底。”安兹尔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凝重,“他不需要刻意去‘想象’水流或丝线。他似乎……天生就明白能量的流动轨迹,明白如何用最省力、最直接的方式去扭曲、去破坏、去达成他想要的结果。就像……”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甚至……可能比赵辰本体更深邃。那是一种……近乎本源的、对‘力’的掌控天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紫冥和娜蒂:“你们想想,为什么他能那么快学会别人的招式?甚至当场优化?为什么他体内那家伙一出现,连阎火都感到棘手?那不仅仅是力量强横那么简单。那是……一种可怕的、对能量规则近乎直觉般的洞察和运用能力。只不过,那家伙现在只想用这股力量来‘玩’,来满足他暴戾的破坏欲罢了。”
安兹尔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个话题带来的沉重感吹散:“所以我说,他可能最接近。因为他体内就住着一个……嗯,怎么说呢,一个能量操控方面‘深不见底的怪物老师’,虽然这个老师教的都是些毁灭性的课题。至于他什么时候能真正领悟到‘构建’属于自己的术式,而不是被本能或者那家伙牵着鼻子走……”他摊了摊手,尾音又飘了起来,“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紫冥沉默地听着,红棕色的眼眸低垂,望着自己搭在匕首柄上的手。安兹尔的话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她之前的认知。赵辰……那个在战斗中冷静分析、与她配合默契的挚友,体内竟然沉睡着如此可怖的潜能和混乱?那个“暴君”……不仅仅是力量的化身,更是能量掌控的“深井”?她想起菲鲁亚斯覆灭时,那短暂占据赵辰身体、将隙瞳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怕存在……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娜蒂则陷入了新的思考风暴,荧紫色的眼睛里数据流再次疯狂冲刷,试图将安兹尔描述的那种“直觉般的掌控”纳入她的分析模型。“非逻辑运算……本能驱动……能量亲和性……变量因子‘暴君’……”她低声嘟囔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动。
安兹尔不再多言,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沉睡的小鹿。忽然,他面具下的眉头似乎极轻微地挑动了一下。
在娜蒂和紫冥都没注意到的角度,在小鹿灰褐色、黯淡无光的皮毛深处,靠近心脏的位置——刚才曾微弱闪烁过一次的嫩绿色光点,再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光芒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如风中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和勃勃生机。它不再是单纯的闪烁,而是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微弱地……脉动着。
每一次极其微弱的脉动,都仿佛在应和着这片古老丛林的生命律动。空气中汇聚而来的生命能量流,似乎也因为这小小的脉动而变得稍微活跃了一丝丝。
安兹尔静静地看着那点微弱的、代表着顽强生命力的绿光,面具遮挡了一切表情,只有周身的星沙,如同感应到了什么,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盘旋起来。
而小鹿,依旧在沉睡,对体内悄然萌发的这点星火般的生机,以及围绕它展开的关于力量与深渊的讨论,浑然不觉。它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在永烨丛林无尽的生机与潜藏的枯朽之间,沉沉地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