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花爬满了窗户,曹大林用左手笨拙地系着棉袄扣子。
右臂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大夫嘱咐还得吊着绷带养半个月。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胡子拉碴的脸显得有些憔悴。
\"哥,俺帮你。\"曹晓云踮着脚给他系最上面的扣子,小丫头的手指冰凉,\"爹说今天要下雪,让你别走远。\"
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就去后山转转,晌午前回来。\"
灶房里飘出阵阵香气,李桂芝正在熬小米粥。老太太见儿子要出门,赶紧掀开锅盖:\"儿啊,吃了饭再走!\"
\"不饿。\"曹大林从墙上摘下56式半自动,用左手试了试分量,\"大青这几天憋坏了,带它出去撒撒欢。\"
曹德海蹲在院子里磨刀,闻言抬起头:\"黑虎你也带上。\"老猎户指了指趴在狗窝旁的一条黑黄相间的大狗,\"这老家伙鼻子灵,能闻出半里地外的生人。\"
大青见主人拿着枪,立刻兴奋地摇尾巴。这条鄂伦春猎犬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头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黑虎则慢悠悠地站起来,年纪虽大但眼神依旧锐利。
\"爹,您放心。\"曹大林把子弹袋斜挎在左肩上,\"就在近处转转,不往深山里走。\"
李桂芝追出来,往儿子兜里塞了两个煮鸡蛋和一块玉米饼:\"带着,饿了好垫补一口。\"
踩着厚厚的积雪,一人两狗往后山走去。大青跑在前面开路,黑虎则跟在曹大林身侧,时不时停下来嗅嗅空气。深冬的山林格外寂静,只有靴子踩雪的咯吱声和偶尔树枝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曹大林走得很慢。重生以来第一次,他有时间好好思考。上辈子的记忆和这辈子的经历在脑海中交织——猎熊、杀豹、斗野猪,短短一个多月干了别人半辈子都干不完的事。
\"太急了......\"他自言自语,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消散。右臂的伤就是最好的警示,山林不会惯着任何人的莽撞。
黑虎突然停下,耳朵竖起,冲着东南方向低吼。大青也警觉地跑回来,挡在主人身前。曹大林立刻蹲下身,右手下意识去摸枪,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谁在那儿?\"他厉声喝道。
灌木丛晃动几下,钻出个熟悉的身影——程建军。这小子比上次见面更瘦了,眼窝深陷,手里提着只野兔。
\"大...大林哥......\"程建军结结巴巴地说,\"俺...俺打了只兔子,给...给你补身子......\"
曹大林没有放松警惕:\"你咋知道我今天走这条路?\"
程建军眼神闪烁:\"俺...俺是碰巧......\"
黑虎突然狂吠起来,大青也龇牙咧嘴地冲着程建军身后的林子低吼。曹大林眯起眼睛,隐约看见树后还有个人影。
\"出来吧。\"他冷冷地说,\"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树后走出个穿军绿色棉袄的年轻人,正是张小军。这小子比程建军高半头,脸上带着倨傲的表情,手里拎着杆双管猎枪。
\"曹队长,伤好点没?\"张小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爹让我来看看你。\"
曹大林纹丝不动,左手悄悄摸上了56式的枪栓:\"空着手来看伤员?\"
张小军晃了晃手里的猎枪:\"这不是带着'礼物'嘛。\"他突然抬起枪口,\"听说你左手也能打枪?比比?\"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两条狗感受到主人的紧张,毛发竖起,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程建军脸色煞白,手里的野兔掉在雪地上。
\"建军,\"曹大林眼睛盯着张小军的枪口,\"你站过来。\"
程建军浑身一颤,看看曹大林又看看张小军,脚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他敢?\"张小军冷笑一声,\"他爹还在林场食堂干活呢。\"
曹大林突然笑了:\"张小军,你知道你爹为什么断那根手指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张小军的痛处。他脸色骤变,枪口微微发抖:\"你...你少得意!不就是会打猎吗?有什么了不起!\"
\"是不了不起。\"曹大林慢慢站起身,右手仍然吊着,但左手已经握紧了56式,\"但至少我知道,猎人最忌讳背后放冷枪。\"
张小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谁...谁要放冷枪了?我就是来比试比试!\"
曹大林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左手56式闪电般顶在张小军下巴上:\"那现在比啊!\"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扣扳机啊!\"
张小军吓得脸色惨白,双管猎枪\"咣当\"一声掉在雪地上。程建军更是直接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孬种。\"曹大林收起枪,轻蔑地吐了口唾沫,\"带着你的狗腿子滚吧。再有下次......\"他踢了踢地上的双管猎枪,\"我就把这玩意儿塞你屁眼里。\"
张小军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枪都没敢捡。程建军也想跑,被曹大林一把拽住。
\"大...大林哥......\"小伙子吓得直哆嗦,\"俺是被逼的......\"
曹大林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松开手:\"野兔我收了,回去吧。\"他弯腰捡起那只冻硬的野兔,\"告诉你爹,明天我去吃他炖的兔肉。\"
程建军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跑了。黑虎冲着他的背影吠了几声,大青则去闻那杆双管猎枪。
曹大林捡起枪检查了一下,枪膛里果然装着子弹。他冷笑一声,把枪栓卸下来揣进兜里,枪身则扔进了灌木丛。
\"走吧,伙计们。\"他拍了拍两条狗的脑袋,\"今天不打猎了,咱们去挖点刺五加。\"
中午时分,曹大林背着半筐草药回到草北屯。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院门外停着辆吉普车,是林场的车。
院子里,张副场长正点头哈腰地跟曹德海说着什么,见曹大林回来,立刻堆着笑迎上来:\"小曹啊!我听说小军那个混账......\"
曹大林把草药筐放在地上:\"张场长,枪我放后山了,枪栓在这。\"他从兜里掏出枪栓递过去,\"孩子不懂事,您多管教。\"
张副场长接过枪栓,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又是尴尬又是恼怒,还带着几分畏惧:\"一定!一定!回去我打断他的腿!\"
送走张副场长,曹德海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老猎户看了眼儿子,\"你没动手?\"
\"没。\"曹大林摇摇头,\"跟个毛孩子计较什么。\"
曹德海眯起眼睛:\"儿啊,你变了。搁以前,你非把那小子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曹大林笑了笑,没说话。上辈子他确实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结果吃了多少暗亏。重生一世,他学会了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
午饭是李桂芝炖的野兔肉,配上刚挖的刺五加,香气扑鼻。曹晓云啃着兔腿,含糊不清地问:\"哥,张小军为啥老跟你过不去啊?\"
\"因为他太混不吝。\"曹大林给妹妹擦了擦嘴,\"他爹我都不怕,能怕他?\"
曹德海倒了杯地瓜烧:\"儿啊,这事儿没完。张老歪那人我了解,阴得很。\"
\"我知道。\"曹大林抿了口酒,\"不过现在他不敢轻举妄动——省里刚给我记了功,他动我就是打领导的脸。\"
下午,曹大林去了趟张炮头家,把早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老汉气得胡子直翘:\"这个张小军,比他爹还坏!\"他拍了拍炕桌,\"大林,这事儿你得跟王队长说一声。\"
曹大林摇摇头:\"没必要。张老歪现在比咱们还怕事情闹大。\"他摸了摸趴在旁边的黑豹,\"张叔,黑豹的伤好利索没?\"
\"早好了!\"张炮头咧嘴一笑,\"咋?要用狗?\"
\"嗯。\"曹大林点点头,\"我想组个正经狗帮。大青、二青、黑虎,再加上黑豹,四条好狗,开春能撵野猪。\"
张炮头摸着胡子想了想:\"还差条头狗。好狗帮得五条,头狗指挥,两条追,两条堵。\"
\"您有推荐?\"
\"青山屯老马家有条'花脖儿',正经鄂伦春头狗。\"老汉眼睛发亮,\"那狗聪明得跟人似的,就是脾气倔,一般人驯不服。\"
曹大林眼前一亮:\"明天我去看看!\"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曹德海正在院子里训狗,大青和黑虎蹲坐得笔直。见儿子回来,老猎户满意地点点头:\"黑虎把大青带出来了,有点样子。\"
晚饭后,曹大林躺在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右臂的伤口有些发痒,是长新肉的表现。他轻轻起身,从箱底摸出那个小本子,借着月光写道:
\"1983年11月20日,重生第38天。今天差点着了张小军的道,幸好及时发现。重生不是万能的,在山里讨生活,光靠先知先觉不够,还得沉得住气。上辈子吃亏就吃在太毛躁,这辈子......\"
写到这里,他突然停下笔,望向窗外的夜空。
漆黑的夜幕上繁星点点,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片白雪覆盖的山林。
明天,他要去青山屯看那条\"花脖儿\"。开春前要把狗帮组建好,来年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
张副场长父子不会善罢甘休,山林里的野兽也不会轻易低头。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犯上辈子的错误。
急躁冒进、意气用事,都是猎人的大忌。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是长久之计。
曹大林合上本子,轻轻躺回炕上。
窗外,北风卷着雪花拍打窗棂,仿佛在诉说这片山林亘古不变的真理——在这里,只有最冷静、最坚韧的猎人,才能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