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晨雾像薄纱一样笼罩着草北屯,曹大林蹲在院子里磨刀,青石与刀刃摩擦发出的\"唰唰\"声惊起了屋檐下的麻雀。黑箭趴在一旁,时不时抬头望向院门方向,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哥,刘二哥来了。\"曹晓云从灶房探出头,羊角辫上的红头绳在晨光中格外鲜艳。小姑娘手里捧着个粗瓷碗,\"娘让先喝口热汤再走。\"
曹大林接过碗,热气腾腾的野菜汤里飘着几片腊肉。自从赵冬梅走后,王秀兰变着法子给儿子补身子,生怕他一蹶不振。
院门被推开,刘二愣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肩上扛着渔网,腰间挂着鱼篓,活像个专业渔夫。\"大林,收拾好了没?今儿个非得给你钓条十斤重的鲤鱼不可!\"
曹大林勉强扯了扯嘴角。自从上次猎杀了那两头复仇的熊后,他就像丢了魂似的,整日不是去赵冬梅坟前发呆,就是闷在家里擦枪。刘二愣子看不过去,硬拉着他去月亮湖钓鱼散心。
\"东西都带齐了?\"曹德海从仓房出来,手里提着个油布包,\"鱼饵。\"
刘二愣子接过油布包,打开一看是半罐蚯蚓和几个玉米面团子,顿时眉开眼笑:\"曹叔懂行!这面饵掺了香油吧?闻着就香!\"
曹大林默默收拾渔具——两根自制的竹钓竿,一卷尼龙线,几个用缝衣针改的鱼钩。这些都是赵冬梅生前用的,她除了是神射手,还是屯里有名的钓鱼好手。
\"走了。\"他简短地说,背上装备出了院门。黑箭立刻跟上,铜铃铛叮当作响。
月亮湖在草北屯北面十里处,是长白山余脉中的一个高山湖泊,因形似月牙而得名。湖水清澈见底,盛产鲤鱼、鲫鱼和一种特殊的冷水鱼——细鳞鱼。
一路上,刘二愣子喋喋不休地讲着屯里的新鲜事:谁家闺女要出嫁了,公社来了新文书,后山的野葡萄今年长得特别旺...曹大林大多时候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直到刘二愣子突然压低声音:
\"对了,王建军那事儿有眉目了。\"
曹大林的脚步顿了一下:\"怎么说?\"
\"魏警官带人抄了他家,搜出一堆账本。\"刘二愣子兴奋地说,\"听说跟境外走私有关,够他吃枪子儿的!\"
曹大林点点头,心里却没有太多波澜。上辈子王建军逍遥法外,这辈子终于要伏法了,可赵冬梅却看不到了...
日头爬到树梢时,两人到了月亮湖。五月的湖水泛着深蓝色,岸边芦苇新抽的嫩芽在微风中摇曳。远处,长白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戴了顶银帽子。
\"就这儿!\"刘二愣子选了处突出的岩石,手脚麻利地支起渔网,\"去年我在这儿一网兜了二十多条鲫鱼!\"
曹大林没说话,默默找了个僻静处坐下,穿饵抛竿。鱼钩划出一道银线,扑通一声没入水中,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就像他这些日子里的愁绪,看似平静,实则绵延不绝。
黑箭趴在主人脚边,鼻子不时抽动,警惕地嗅着湖风带来的各种气味。这条忠实的猎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比往常安静许多。
\"咬钩了!\"刘二愣子突然大喊。他的浮标剧烈抖动,鱼线绷得笔直。一阵激烈的拉扯后,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提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曹大林看着好友兴奋的样子,勉强笑了笑。他的浮标却纹丝不动,仿佛湖里的鱼都刻意避开了他的饵。
\"别急,钓鱼讲究心静。\"刘二愣子老气横秋地说,一边给鱼钩重新穿饵,\"冬梅姐以前说过,鱼能感觉到人的情绪...\"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赶紧捂住嘴。曹大林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握竿的手指节发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湖水轻轻拍岸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曹大林的浮标突然沉了一下,接着猛地被拖入水中!
\"上钩了!\"刘二愣子跳起来。
曹大林条件反射地提竿,鱼竿顿时弯成了弓形。水下传来巨大的拉力,显然不是普通的小鱼。
\"是大家伙!稳住!\"刘二愣子抄起渔网,随时准备帮忙。
曹大林全神贯注地跟水下的鱼周旋,放线收线,时而松时而紧。这一刻,他暂时忘记了痛苦,眼中只有那根绷紧的鱼线。黑箭也兴奋起来,在岸边来回跑动,冲着水面汪汪直叫。
经过近十分钟的较量,一条足有半米长的金色鲤鱼终于浮出水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块流动的黄金。
\"好家伙!少说十五斤!\"刘二愣子用渔网兜住大鱼,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月亮湖的鱼王啊这是!\"
曹大林看着挣扎的大鱼,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和赵冬梅一起来钓鱼的情景。那天她也钓到一条大鱼,笑得像个小姑娘,非要在湖边烤了吃...
\"放了吧。\"他轻声说。
\"啥?\"刘二愣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生。\"曹大林解开鱼钩,小心翼翼地把鲤鱼放回水中。大鱼甩了甩尾巴,转眼消失在深水里。
刘二愣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两人重新坐下,这次是并肩而坐,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大林...\"沉默良久,刘二愣子突然开口,\"冬梅姐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肯定不乐意。\"
曹大林没说话,只是握竿的手微微发抖。
\"你还记得去年打狼那回不?\"刘二愣子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被狼咬伤了腿,疼得直哭。冬梅姐给我包扎时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活着的人得替死了的人好好活...\"
一滴水珠落在曹大林手背上,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黑箭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膝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我知道...\"曹大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只是...只是需要时间。\"
刘二愣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来一口?山葡萄酿的,冬梅姐去年教的方子。\"
曹大林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酸甜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山野的芬芳,就像那个姑娘一样纯粹而热烈。
日头渐渐西斜,两人的鱼篓里已经有了七八条鲫鱼和一条不小的细鳞鱼。刘二愣子提议在湖边烤了吃,曹大林没有反对。
篝火很快生起来,鱼用树枝穿着架在火上烤,不一会儿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刘二愣子从包里掏出个小布袋,里面是粗盐和辣椒面:\"冬梅姐教的,说这么烤鱼最香。\"
曹大林接过调料,小心地撒在烤鱼上。油脂滴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阵带着鱼香的烟雾。
\"其实...\"刘二愣子啃着鱼尾巴,含混不清地说,\"屯里张寡妇对你挺有意思的...\"
\"滚。\"曹大林笑骂一声,随手抓起把土扬过去。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刘二愣子灵活地躲开,也笑了:\"这才对嘛!曹大林就该是这样,雷厉风行,敢作敢当!\"
两人打闹了一阵,又坐回火堆旁。湖面上倒映着晚霞,像铺了一层燃烧的锦缎。黑箭趴在曹大林脚边,满足地啃着鱼骨头。
\"对了。\"刘二愣子突然正色道,\"魏警官让我捎话,说王建军的案子需要你作证,关于那两头熊的事...\"
曹大林点点头。他知道这事的重要性——王建军不仅贪污腐败,还涉嫌勾结境外势力偷猎珍稀动物。那两头复仇的熊很可能就是他派人驯养的。
\"还有...\"刘二愣子犹豫了一下,\"赵叔说,让你有空去趟狐狸屯,有东西给你。\"
曹大林心头一紧。自从赵冬梅下葬后,他就很少去狐狸屯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个小院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天色渐暗,两人收拾渔具准备回屯。曹大林走在后面,回头看了眼平静的湖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见远处有个蓝布衫的身影一闪而过,就像那个爱笑的姑娘从未离开。
回屯的路上,刘二愣子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讲着屯里的趣事,这次曹大林偶尔会接上几句。黑箭跑在前面,铜铃铛声在暮色中格外清脆。
\"明天还来不?\"分手时刘二愣子问,\"听说北沟的野山杏熟了。\"
曹大林想了想:\"明天我去趟狐狸屯。\"
刘二愣子咧嘴一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像话!\"
曹家小院里,王秀兰正在晾衣服。看见儿子回来,女人眼睛一亮——曹大林的神情比出门时轻松多了,虽然眼里还有悲伤,但不再是一片死寂。
\"鱼篓里有几条鲫鱼。\"曹大林把渔具放好,\"明天炖汤吧。\"
曹晓云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迫不及待地打开鱼篓:\"哥,你钓到大鱼啦?\"
\"放了。\"曹大林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太大,炖不下。\"
晚饭后,曹大林坐在院子里擦枪。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是认真地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黑箭趴在一旁,时不时用尾巴拍打地面,像是在表达对主人状态好转的欣慰。
曹德海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在夜色中一明一灭:\"狐狸屯?\"
\"嗯。\"曹大林点点头,\"赵叔找我有事。\"
老人没多问,只是起身从仓房里拿出个油纸包:\"拿着,老赵头爱吃的熏鹿腿。\"
夜深了,曹大林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星。明天要去狐狸屯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他以为自己会难过,会辗转反侧,却意外地很快睡着了,梦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宁静的湖水,和湖边那个穿着蓝布衫的姑娘。
重生这一世,痛苦与爱同样深刻。但正如刘二愣子所说,活着的人得替死了的人好好活。这不仅是一种责任,更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