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光怪陆离的二维画卷中脱身,拾荒者方舟号仿佛挣脱了梦魇的旅人,带着一身冷汗,重新驶入三维的混沌。
身后,那由悖论奇点坍缩而成的绝对坦途,正随着规则的自我修复,如水面涟漪般缓缓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逻辑风暴的余波仍在航道两侧肆虐,但方舟号已然穿过了最危险的核心区。
就在众人神经稍稍松弛之际,老黄牛那毫无波动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警告。前方三百里,侦测到大型人造天体。能量反应趋近于零……发现异常信号,极其微弱,正以固定频率循环播放。”
众人精神一振,齐齐望向舷窗外的星空。
只见遥远的虚空之中,静静悬浮着一个奇异的造物。
它如同一朵巨大的、盛开到极致的蒲公英,无数纤细的金属丝从核心向外伸展,构成繁复而优美的轮廓。
然而,这朵蒲公英并非轻盈的白色,而是死寂的铁灰。
厚厚的宇宙尘埃为它披上了一件名为“时光”的蓑衣,让它看起来像是一首被遗忘的、锈迹斑斑的铁诗,孤独地吟唱着亘古的沉寂。
“信号中继站?”
钱小小蹙眉,她的商业直觉告诉她,这东西的建造工艺极为精湛,即便废弃,其材料价值也难以估量。
但那股扑面而来的死气,却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老黄牛,能放大信号源的图像吗?”
林小凡沉声问道。
“正在处理……”
很快,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不断闪烁的红点,位于那金属蒲公英的核心区域。
“信号源稳定,无攻击性特征。但其编码方式……古老,且存在逻辑断层,疑似在漫长的岁月中遭受过信息侵蚀。”
“过去看看。”
拾荒道人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座中继站,仿佛要将它望穿。
林小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拾荒道人似乎认识这个地方。
方舟号小心翼翼地靠近,如同蝴蝶轻吻花蕊,缓缓地与中继站一处相对完好的对接平台相连。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气密闸门开启,一股陈腐、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打开了一座尘封万年的古墓。
站内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
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通道内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这里的内部结构保存得相当完好,各种仪器设备整齐排列,只是每一寸表面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能量爆发的创口,一切都像是时间在这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所有生灵瞬间蒸发。
“太干净了……干净得诡异。”
王大锤握紧了工兵铲,低声嘟囔着。
这种极致的“无”,比任何看得见的危险都更让人心悸。
丹辰子自茶壶中化作一道虚影,飘浮在空中,他的灵体微微闪烁,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这里的规则很‘薄’,像是被反复擦拭过的玻璃,留下了太多看不见的划痕。”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拾荒道人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拂去一处控制台上的尘埃。
尘埃之下,一枚黯淡无光的徽记显露出来。
那是一枚黄昏色的徽记,雕刻着一轮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夕阳下,是一双睁开的眼睛。
“黄昏守望者……”
拾荒道人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艰涩。
这枚徽记,与他师父留下的信物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这里,果然是师门的一处据点!
他师父,那些“黄昏守望者”,曾经在这里停留过。
他们在这里遭遇了什么?
为何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座死城?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让这位一向豁达的老道人,眼中竟泛起了一丝迷惘的红光。
“信号源就在前面。”
老黄牛的提示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中继站的核心通讯室。
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球形装置静静悬浮,而那微弱的信号,正是从装置顶部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光的信标中发出。
它像一颗孤独的心脏,在这片死寂中,固执地跳动了不知多少岁月。
“这是一个自动循环播放的求救信标。”
丹辰子靠近信标,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它被设置了‘信息回响’协议,将一段信息用特殊的规则烙印进了时空的深层结构中,信标只是一个引导和解码的钥匙。”
“能破译吗?”林小凡问。
“很难,”丹辰子神情凝重,“信息碎片化太严重,而且被一种……非常诡异的力量干扰过。老黄牛,我需要你的算力辅助!”
“协议确认。开始联合解码。”
下一刻,丹辰子的灵体光芒大放,无数古老的符文自她体内流淌而出,缠绕上那枚信标。
同时,老黄牛通过方舟号的接口,将庞大的数据流注入其中。
整个通讯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信标上的光芒开始剧烈闪烁,一段段破碎的画面、断续的杂音、以及混乱的情感波动,如同潮水般涌入众人的脑海。
那不是一段简单的留言,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亲身经历。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画面中,他穿着和拾荒道人师父留下的便签上描绘的一样的、带有黄昏徽记的制服。
他似乎正拼命地操作着面前的控制台,脸上写满了焦急与绝望。
“呼叫……呼叫‘最后的方舟’……这里是三号中继站‘守望星’……”一个嘶哑、断续的声音直接在众人神魂中响起,“‘初始之炉’事件后,我们……与母舰失联……重复,与‘方舟’失联……”
画面剧烈地抖动起来。
“警告……侦测到未知规则入侵……不是‘监管者’!也不是‘寄生虫’的力量!它们……它们在……”
声音戛然而止。
画面中,通讯官惊恐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
他的手掌,正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发生改变。
不是腐烂,不是消散,而是……皮肤的纹理、骨骼的结构、乃至构成他“手”这个概念的规则,都在被一种更底层的、陌生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替换”掉。
他的手,正在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他完全不认识的“手”。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
“……它们来了……”
通讯官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骇然与战栗,他用尽最后力气,启动了“信息回响”协议,对着虚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它们不摧毁……只替换……”
“小心……‘沉默的篡改者’……”
“它们……会把你变成……另一样东西……”
话音落下,画面中的通讯官整个身体都化作了一团扭曲的、不可名状的几何体,然后像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幻影,悄然消散在空气中。
求救信号到此结束。
信标上的光芒闪烁了最后一下,彻底熄灭。
整个中继站,再一次,回归到那令人窒息的、永恒的死寂之中。
通讯室里,落针可闻。
林小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左臂上那枚“观察者标记”,第一次感觉到,那个代表着“监管者”的最高威胁,或许……并非这片宇宙中最可怕的东西。
“沉默的篡改者……”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不摧毁,只替换。
这是一种何等诡异而霸道的手段!
它否定你的存在,不是通过抹杀,而是通过篡改。
将你从根本上,变成一个陌生的、不再是“你”的“它”。
拾荒道人双目赤红,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师门的失联,师父的下落,似乎都与这恐怖的“篡改者”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段来自遥远过去的求救,不仅没有解开谜团,反而揭开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恐怖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