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御书房时,南宫烬的指尖在古籍上又顿住了。
纸页摩擦声比他的呼吸还轻,沈烬盯着他后颈绷紧的线条——那是他查探剧毒时才会有的警觉姿态。\"双生劫......\"南宫烬喉结滚动两下,指节因用力泛白,\"这里记着前朝大昭寺空明禅师的预言录。\"他将古籍转向沈烬与楚昭,泛黄纸页上的墨迹被晨露洇开些微,却仍能看清那行血字:\"双生魂,同命劫,遇则缠,敌则裂。\"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又像被人按进冰潭里,从脊椎骨往上冒寒气。\"同命劫......\"她重复这三个字,目光扫过楚昭紧绷的下颌线。
他站得离她半尺远,却像隔着千重山——自方才谋士暴毙后,他的气息便沉得像块压舱石。
\"难怪。\"楚昭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低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母后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昭儿,你与她命中注定,不可相守'。\"他转身时,龙纹暗绣的玄色朝服带起风,吹得沈烬额前碎发乱飞。
他的眼尾泛红,眼底翻涌着沈烬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释然,\"原来我们早在前世......\"
\"不止前世。\"南宫烬打断他的话,指尖快速翻动书页,\"空明禅师说双生魂是天地初开时的碎片,各执半魄,轮回七世方得圆满。
若七世内相杀......\"他突然闭了嘴,喉结动了动,将后半句咽回肚子里。
沈烬却看清了那行字。\"天地倾覆。\"她轻声念出,声音发颤。
烬火在她掌心不受控地窜起半寸,又被她强行按灭——指尖灼痛,比不过心口的钝疼。
原来她的执念、她的复仇、她的烬火,从一开始就被写进了天地剧本里。
楚昭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像是要将她的寒气逼出来。\"所以呢?\"他望着她左眉尾的朱砂痣,那是她前日新点的,此刻被他的指腹擦得有些模糊,\"沈烬,你要信我。\"他说这话时,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动,像颗将落未落的星子,\"不管是前世今生,不管是劫数还是宿命......\"
\"我要破。\"沈烬截断他的话。
她望着御案上那半卷残页,\"双生劫既然是局,就有破局的法子。\"她抽回手,烬火在指尖跃动成细小的火苗,\"南宫,你方才说的圣火坛......\"
\"我查过古籍。\"南宫烬从袖中摸出块焦黑的玉牌,边缘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前朝圣火坛镇压着神灵之魂,用烬火点燃祭坛,能唤醒神魄问命。\"他将玉牌推到沈烬面前,\"但烬火本就是禁忌之力,加上圣火坛的咒......\"
\"我去。\"沈烬抓起玉牌。
她能感觉到楚昭的目光像团火,烧得她后颈发烫,\"与其被命运牵着走,不如自己撕开这张网。\"
楚昭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在触到她腕间新添的烫伤时松了松。\"我跟你一起。\"他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沈烬,你不是一个人。\"
南宫烬突然咳嗽起来。
他背过身去,指节抵着唇,指缝里漏出闷笑:\"两位,先听我说完。\"他转身时,眼底还泛着水光,不知是笑出的泪还是别的,\"圣火坛在太液池底,入口藏在枯荷轩的锦鲤石雕下。\"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舆图,展开时飘下几片碎纸片,\"我昨夜翻了三进库房,才从先太后的陪嫁箱底找着这个。\"
沈烬盯着舆图上的红点。
那是圣火坛的位置,用朱砂画得触目惊心。\"何时动手?\"她问,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子时三刻。\"南宫烬将舆图折起,塞进沈烬袖中,\"神武门偏门留了暗哨,我让陈渊去打点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白璃说她能引开守夜的禁卫军,溯光珠的光够晃他们半柱香。\"
楚昭突然伸手按住舆图。
他的拇指压在圣火坛的红点上,像是要将那处灼穿。\"若神魄说......\"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若神魄说我们注定相杀?\"
沈烬望着他。
晨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镀成金色。
她伸手抚过他眉骨,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是前日替她挡刺客时留的。\"那就杀。\"她笑了,眼里的火比烬火更烈,\"但我要先杀了这破劫数。\"
南宫烬突然转身走向门口。
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走到门边时又停住:\"我去拿避火珠。\"他说,声音闷在门框里,\"圣火坛的火不是凡火,你们......\"他没说完,门\"吱呀\"一声被他拉开,晨雾涌进来,裹着他的话散了。
楚昭望着沈烬。
她站在御案前,烬火在指尖跳着细碎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烧不毁的魂。
他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后悔吗?\"
\"后悔什么?\"沈烬歪头看他。
\"后悔遇见我。\"
沈烬笑了。
她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烬火在两人之间窜成小小的火苗,又倏地熄灭。\"楚昭,\"她望着他发红的眼尾,\"我最后悔的,是没早一点遇见你。\"
窗外的铜铃突然响了。是午膳的时辰到了。
沈烬望着御案上的半卷残页,\"双生劫\"三个字在光里忽明忽暗。
她将残页收进袖中,转身时撞进楚昭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像道不会倒的墙。
\"走。\"她抬头看他,\"先去用午膳。\"
楚昭低头吻她的额头。\"好。\"他说,\"但今夜......\"
\"今夜,\"沈烬摸了摸袖中的舆图,\"我们去撕了这劫数。\"
月光爬上宫墙时,南宫烬将三枚避火珠塞进沈烬掌心。
指腹擦过她发烫的手背:\"子时三刻,神武门偏门。\"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别让我等久了。\"
沈烬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
风掀起她的裙角,带起一阵沉水香——和楚昭身上的一样,却多了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她皱眉嗅了嗅,目光扫过御书房角落的香炉。
\"怎么了?\"楚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烬转身,将避火珠收进锦囊。\"没什么。\"她笑了笑,\"时候不早了,该去歇着了。\"
楚昭牵起她的手。\"好。\"他说,\"但今夜......\"
\"今夜,\"沈烬望着他的眼睛,\"我们去破劫。\"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团烧不尽的火。
子时三刻的太液池泛着青黑的光,池底的水草像无数只鬼手,缠上沈烬的绣鞋。
她攥着避火珠的掌心沁出冷汗,却被楚昭用体温焐得发烫——他始终将她护在身侧,玄色大氅下摆沾着水藻,在幽暗中像团化不开的墨。
\"到了。\"南宫烬的声音闷在水下。
他的指尖划过锦鲤石雕的眼,石缝里突然渗出暗红的血,在水中晕成蛛网。
沈烬的烬火在袖中蠢蠢欲动,烫得她腕骨生疼——这是圣火坛近在咫尺的征兆。
石雕\"咔\"地裂开。
三人鱼贯而入时,沈烬听见楚昭极轻的抽气声。
坛内的温度比池底高了十倍,石壁上嵌着的夜明珠泛着妖异的紫,将祭坛中央的青铜鼎照得发亮。
鼎身刻满她看不懂的咒文,每道纹路里都凝着半凝固的血。
\"用烬火点燃鼎心。\"南宫烬的声音发紧,他的指尖按在腰间的药囊上——那是他准备压制反噬的最后手段,\"记住,只能引动三成力,否则......\"
\"我知道。\"沈烬打断他。
她走向祭坛时,裙摆扫过满地的碎玉,那是历代试图问命者的残骨。
楚昭跟在她身后半步,玄铁靴碾碎玉片的脆响,像极了她心跳的节奏。
当她的指尖触到鼎心的刹那,烬火\"轰\"地窜起。
赤金火焰裹着她的手,顺着鼎身的咒文蔓延,疼得她膝盖发软。
楚昭立刻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灼伤的皮肤渗进来,竟让那灼痛消了两分。
\"沈烬!\"南宫烬扑过来要拉她,却被一道无形的火墙挡开。
他的额角撞在石壁上,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反噬太快了!
你......\"
\"撑得住。\"沈烬咬着牙。
她能看见自己的血管在皮肤下泛着妖异的红,像无数条小蛇在爬。
鼎心的火焰突然暴涨三尺,空中浮起一团白雾,渐渐凝成人形——是个穿鹤氅的老者,眉骨处有道箭疤,正是前朝史书中记载的最后一位国师。
\"双生劫已启。\"国师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七世轮回,半魄相缠。
破劫之法......唯有舍弃一人。\"
沈烬的指尖剧烈颤抖。
她听见楚昭在身后低咒一声,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后腰——那是他怕她栽倒时的习惯性动作。
可此刻这温度却烫得她眼眶发酸,原来她早把他的存在,当成了比避火珠更有效的护身符。
\"你们终于知道了?\"
阴恻恻的冷笑从祭坛后方传来。
林怀远的身影从阴影里踱出,朝服上的金线在紫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左手握着半块玄铁令牌,和南宫烬之前给的焦黑玉牌严丝合缝——那是圣火坛的钥匙。
\"林相?\"南宫烬的瞳孔骤缩。
他踉跄着扶住石壁,腰间的药囊\"啪\"地掉在地上,\"你怎么会......\"
\"我怎会知道圣火坛的秘密?\"林怀远抚掌大笑,眼角的皱纹里爬满恶意,\"沈姑娘可知道,我林家本是前朝镇北将军府的书吏?
当年你们沈家灭门那晚,我父亲正替叛将誊写密信。\"他的指甲掐进楚昭的肩窝,\"这小子?
我养他十六年,为的就是等他坐上龙椅那天,用他的血祭旗,助邪道尊主踏平楚国!\"
楚昭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反手扣住林怀远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你说母后的死......\"
\"你母后?\"林怀远的笑声像夜枭,\"她早看出我不对劲,所以我让御膳房在她的补汤里加了鹤顶红。\"他突然甩开楚昭的手,退到祭坛边缘,\"现在好了,双生劫要你们自相残杀,我只需要坐看这出好戏——\"
\"住口!\"沈烬的烬火不受控地炸开来。
她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那是诅咒在加速反噬。
楚昭转身抱住她,用后背替她挡下四溅的火星:\"沈烬,听我说,若真要牺牲......\"
\"没有牺牲。\"沈烬仰头吻住他的下颌。
她尝到血的咸涩,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楚昭,我们不是棋子。\"她将掌心的烬火按在他心口,\"你记不记得?
在御书房那天,我说要撕了这劫数。\"
楚昭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握住她的手,将烬火引向自己:\"那就一起撕。\"
祭坛的火焰突然暴涨十丈。
紫电劈在穹顶上,碎石簌簌落下。
国师的身影被雷光撕成碎片,最后一句话撞进沈烬耳中:\"双生劫,始于爱,终于恨,破于无悔......\"
\"好一对情深似海!\"林怀远的尖叫被雷声淹没。
他举着玄铁令牌冲向祭坛,\"你们以为能逃?
邪道尊主的咒......\"
沈烬没听见后面的话。
她的视线被楚昭的脸填满,他眼尾的泪痣在雷光下泛着金,像颗要落进她心尖的星子。
烬火在两人掌心流转,将他们的影子融成一团,比任何宿命都炽热。
圣火坛上雷光未散,林怀远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