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烬火在指尖明明灭灭,像被风吹乱的烛芯,每一次跃动都灼得她眼眶发烫。
南宫烬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的污渍像朵扭曲的花,她盯着那花,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背着她跑过暴雨夜的街巷——那时他后背的血也是这样渗出来,染透她的裙角。
\"阿烬。\"楚昭的声音从身后压下来,带着惯常的沉稳,却比往日轻了几分,\"你若下不了手,我替你。\"他的指尖轻轻覆上她持火的手背,体温透过薄茧传来,像根定魂针。
沈烬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腕抖得厉害,连带着那簇火焰都在打颤。
祭坛外突然传来布帘被掀开的声响。
白璃提着药箱撞进来,发间银簪在紫烟里晃出冷光:\"王妃!
草药堂的张老说...\"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南宫烬,扫过沈烬指尖跃动的火焰,又扫过楚昭按在她手背上的掌心,最终落在祭坛中央那堆焦黑的残叶上。
跟在她身后的老郎中突然踉跄两步,药箱\"哐当\"砸在地上。
他佝偻着背扑过去,枯枝似的手指扒开残叶,浑浊的眼睛陡然瞪大:\"梦魇花原种!
这是被提炼过的原种!\"他抬头时,额角已经沁出冷汗,\"你们动了祭坛的困灵阵?
现在残留的毒素正在往地下渗!
再迟半个时辰,东市的井水都会被污染——整个帝都的人都会梦见最害怕的东西,醒不过来!\"
沈烬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三天前在医馆,南宫烬往她茶盏里撒的那撮碎花瓣,想起昨夜幻境里反复出现的灭门惨象——原来那些不是她的执念,是有人用梦魇花在她意识里种了蛊。
\"原种被偷了一部分。\"白璃蹲下来,指尖蘸了蘸残叶上的黏液,放到鼻尖轻嗅,\"是毒门的'蚀骨香'。
他们用蛊虫引走了守卫,又用毒雾掩盖行踪。\"她抬头看向南宫烬,\"你早知道?\"
南宫烬咳得直不起腰,黑血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他撑着地面抬起头,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被偷的...被偷的去了东市地下密窖。\"他的声音像破风箱,\"那是我十三岁时...跟着毒门长老学炼毒的地方。
密窖四壁嵌着寒玉,能冻住梦魇花的活性。\"
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记得十三岁那年,南宫烬突然失踪三天,回来时手腕上多了道月牙形的疤。
他说是摔的,她信了——那时她正忙着翻找沈家灭门的线索,哪里顾得上他身上多了道疤?
\"我能封了它。\"南宫烬突然抓住她的裙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用我血里的百毒蛊。
当年长老教我炼毒时...在我血管里下了引。\"他仰起脸,额发被冷汗黏在额角,\"阿烬,信我一次。
就像十年前...暴雨夜我背你跑过三条街那次。\"
紫烟突然被风卷散一角。
沈烬看见祭坛外的雾凇林里,那道青衫身影仍立在原处。
无鞘铁剑上的红绸被吹得猎猎作响,像团烧不起来的火。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烬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掌心全是冷汗,黏腻地沾着南宫烬的血。
楚昭的手从她手背移到腰后,轻轻推了推。
这个动作很轻,却像在她混沌的脑子里劈开道缝。
她想起昨夜在幻境里,南宫烬跪在火场里对她说\"快走\";想起十五岁生辰他翻遍三城买的糖人,在她手心化出一滩金黄的糖;想起他被她刺中肩膀时,眼里连疼都来不及露,只忙着说\"你往后小心萧景琰的人\"。
\"阿烬。\"南宫烬的声音越来越弱,\"再迟...密窖的寒玉就要化了。\"
沈烬望着他眼底翻涌的血丝,突然想起老郎中说的\"百毒蛊\"——那是用蛊师心头血养十年的毒,一旦发动,蛊师会被自己养的毒反噬而死。
祭坛外的雾凇又落了几片,打在她后颈。
沈烬伸手进衣襟,摸出那枚用红线系着的解毒香囊。
那是她十六岁时绣的,原本要送给...送给某个总说\"阿烬别怕\"的人。
南宫烬的目光落在香囊上,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淡,却让脸上的血污都跟着软了几分:\"当年你说...要等我伤好,给我绣个更大的。\"
沈烬的指尖抚过香囊上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那是她第一次学刺绣,针脚粗得能卡住线头。
她想起那时南宫烬举着香囊笑她:\"阿烬这手艺,怕是只能毒晕蚊子。\"
现在这枚香囊还带着她心口的温度。
沈烬望着南宫烬染血的唇角,突然想起他说的\"蛊毒会反噬到你身上\"——原来他早算好了,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周全。
紫烟在两人之间盘旋,像根扯不断的线。
沈烬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你要是敢骗我...\"
南宫烬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掌心的香囊。
他的体温比她低很多,冷得像块冰:\"阿烬,我骗过你吗?\"
祭坛外的风突然停了。
雾凇林里传来红绸轻扬的声响,像句没说完的话。
沈烬望着南宫烬眼底的光,那光很弱,却比她的烬火更烫。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将香囊塞进他掌心。
沈烬的指尖在香囊上顿了顿,最终松开手。
南宫烬的掌心刚接住那团温热,便有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在绣着并蒂莲的缎面上晕开小红花。
她望着他腕间那道月牙形的旧疤,喉间发紧:\"这是净魂香改良版,能暂时抵抗梦魇花影响。\"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这一次...我不再问你是敌是友,只求你别让无辜者受害。\"
南宫烬的睫毛颤了颤,指腹轻轻蹭过香囊边缘的金线。
他抬头时,眼底的血丝淡了些,倒像是被这句话冲开条缝:\"好。\"
楚昭的玄色大氅在风里翻卷。
他伸手虚扶沈烬后腰,目光扫过南宫烬染血的衣襟:\"东市由我亲自封锁。\"转身对身后禁军沉声道,\"留十骑守祭坛,其余随本王去密窖。\"话音未落,已有铁甲相撞的脆响如潮水般漫开。
白璃突然拉住沈烬衣袖:\"我跟你们去。\"她的银簪在雾中泛着冷光,\"毒门机关我见过。\"老郎中蹲在残叶前扒拉两下,突然直起腰:\"东市井脉与密窖相通,半个时辰内必须封死毒源!\"
一行人往雾凇林外走时,沈烬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回头正撞进楚昭沉肃的目光——他握着她的手不知何时紧了几分,指节发白:\"若有变故,先自保。\"
东市的青石板被夜雾浸得发亮。
楚昭挥剑劈开半片木门,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密窖入口藏在酱菜坊地下,掀开腐烂的草席,黑洞洞的地道里飘着淡绿色毒雾。
南宫烬扶着墙率先下去,脚步踉跄:\"第三块砖是空的。\"他的声音在地道里发闷,\"踩左边半寸。\"
沈烬跟着下去时,手背被楚昭攥得生疼。
她看见南宫烬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晃,像团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墨。
地道转了三个弯,毒雾突然浓重起来,绿莹莹的沾在人脸上,痒得钻心。
白璃摸出个青瓷瓶,倒出药丸分给众人:\"避毒丹,只能撑两刻。\"
\"到了。\"南宫烬的手掌按在冰冷的石壁上,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他猛咳两声,黑血溅在墙上,\"推这块。\"
石门\"轰隆\"打开的瞬间,沈烬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密窖四壁嵌着幽蓝的寒玉,中央立着座一人高的青铜炉,炉口正往外冒淡紫色烟雾——那是梦魇花原种被提炼时的毒气。
\"封炉需要百毒蛊引。\"南宫烬踉跄着走向铜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阿烬,离远点。\"
楚昭突然拽着沈烬后退三步。
沈烬看见南宫烬撩起衣袖,溃烂的手臂上爬满青紫色血管。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炉身的符文上,符文瞬间泛起红光。
青铜炉发出刺耳的轰鸣,紫色烟雾开始倒灌进炉口。
\"快!\"老郎中在门口喊,\"寒玉要化了!\"
南宫烬的额头抵在炉身上,冷汗顺着下巴砸在地上。
他另一只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线顺着炉身的纹路蜿蜒:\"引...引动了。\"话音未落,炉底突然爆出一团黑火,将他整只手臂吞没。
\"阿烬!\"楚昭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紧绷。
沈烬挣开他的手冲过去,却被一股热浪掀得撞在石壁上。
她看见南宫烬的手臂在黑火中迅速溃烂,皮肤翻卷着露出森森白骨,可他的手指仍死死抠着炉身,像要把自己钉在上面。
\"够了!\"沈烬喊得嗓子发疼。
南宫烬偏过头,脸上沾着黑灰,却笑了:\"当年...我偷梦魇花原种,是想...想帮你解咒。\"他的声音越来越弱,\"长老说...烬火反噬需要至毒压制,我就...就...\"
密窖深处突然传来闷响。
毒门长老从阴影里踉跄着冲出来,他的衣襟烧了半边,脸上全是血:\"想靠百毒蛊封炉?
做梦!\"他的手按在腰间的皮囊上,\"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寒光一闪。
青衫身影如惊鸿掠过,无鞘铁剑精准刺穿毒门长老咽喉。
他的手还保持着按皮囊的姿势,眼睛瞪得滚圆:\"你们以为...只是我一个毒门?
南宫烬...不过是第一个棋子罢了...\"话音戛然而止,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沈烬这才看清那人身后飘着的红绸——正是祭坛外的神秘剑客。
他收剑入鞘,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转身便往密窖外走。
青衫下摆扫过南宫烬脚边时,突然顿了顿,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消失在黑暗里。
青铜炉的轰鸣渐渐平息。
南宫烬的手臂只剩半截焦黑的骨头,他顺着炉身滑坐在地,望着掌心溃烂的伤口喃喃:\"你以为救了我...就能让我回头是岸吗?\"
沈烬蹲在他面前,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她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又怕弄疼他,最终只是攥紧他完好的那只手:\"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
夜越来越深。
楚昭让人抬来软轿,白璃翻出金疮药往南宫烬伤口上敷。
老郎中蹲在旁边看了片刻,突然皱起眉头,用银针挑开一块腐肉——下面竟露出半截淡青色的虫蜕。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眼神复杂地扫过沈烬。
南宫烬的眼皮渐渐沉下去。
沈烬望着他沾血的睫毛,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暴雨夜,他背着她跑过三条街,后背的血浸透她的裙角。
那时他说:\"阿烬别怕,我在。\"
现在她想说:\"阿烬在,你别怕。\"
可话到嘴边,被老郎中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
老人收拾药箱时,有张泛黄的纸笺从箱底掉出来,沈烬瞥见上面写着\"千面蛊\"三个字,再抬头时,老郎中已将纸笺重新塞回箱底,垂眼道:\"先送公子回府吧,伤口得仔细瞧。\"
夜色如墨,将密窖外的灯火都浸得模糊。
沈烬坐在软轿旁,望着南宫烬苍白的脸,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像梦魇花的毒雾般,从黑暗里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