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琉璃瓦上,碎成细盐般的白。
沈烬跟着楚昭跨进承明宫门槛时,后颈的寒毛还竖得笔直——方才林羽撞翻茶盏前那一眼,阴鸷得像淬了千年冰碴的箭,直扎进她骨缝里。
\"阿昭。\"她反手扣住楚昭手腕,玄色广袖滑下,露出腕间银叶镯,\"林相府的暗桩至少还有七处。
方才他在金殿喊冤,是要拖延时间让余党转移罪证。\"
楚昭解大氅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扫过她冰凉的手背,将人往暖阁带:\"我让阿彻调了二十个暗卫守在林府后巷。\"他指腹蹭过她耳垂,那里还沾着退朝时飘的雪,\"方才在金殿,你腕间银叶烫得厉害?\"
沈烬低头看那银镯,叶脉纹路里泛着淡红,像要渗出血来。
这是她用烬火时的征兆,可她今日连指尖都没冒火星——是林羽身上的戾气太重,激得诅咒蠢蠢欲动。\"他藏着比夜明珠更要命的东西。\"她攥紧他袖口,\"必须在他反应过来前......\"
\"王妃!\"
话音未落,窗棂\"咔\"地轻响。
穿青布短打的少女从檐角跃下,发间沾着雪,腰间玉哨还挂着冰碴——是云雀,沈烬安插在京都的暗桩。
云雀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半块焦黑的木牌:\"林相今日未回府,带着周师爷去了城西破庙。
小的跟到后半夜,见他进了西直门外的青瓦院,那院子墙根下埋着新土,像是刚埋过什么。\"她喉结动了动,\"更邪门的是,院角那棵老槐树上,缠着七根红绳,每根绳头都系着......\"
\"婴骨。\"沈烬突然开口。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御书房摸到的木雕,那尊刻着\"楚\"字的木头,表面光滑得反常,原是被人用尸油养过。
楚昭的指节抵在案上,发出\"咯\"的轻响。
他从袖中摸出枚玄铁令牌抛给云雀:\"带阿彻去守着青瓦院,莫让半个人进出。\"又转头对沈烬道,\"我亲自去查。\"
\"太危险。\"沈烬抓住他要解佩剑的手,\"林羽在江湖养了死士,你带赵将军去。\"
\"赵将军的刀,砍得了明枪。\"楚昭反握住她的手,将她腕间银镯往上推了推,露出内侧刻的\"昭\"字,\"但砍不了暗箭。\"他抽出腰间软剑,剑鞘上的螭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等我,最多一更天。\"
青瓦院的朱漆门果然上了双重铜锁。
楚昭踩在赵将军肩头翻进去时,靴底碾碎了半片冰,脆响惊得檐下乌鸦扑棱棱乱飞。
赵将军抽刀撬门的工夫,他已绕到后窗,用匕首挑开糊窗纸——月光漏进来,正照见堂中供桌上的青铜鼎,鼎里还剩半堆未燃尽的符纸,焦黑的灰烬里,隐约能看出\"楚昭\"二字。
\"九殿下!\"赵将军的低喝从院外传来。
楚昭转身时,后颈突然一凉——是风?
不,是刀风。
他旋身挥剑,软剑\"叮\"地磕开一柄淬毒短刃,借着月光看清偷袭者面容:左脸有道蜈蚣似的伤疤,正是林相府暗卫营的\"鬼面\"。
\"护好密室!\"鬼面吼了一嗓子,转身便往柴房跑。
楚昭哪肯放他,脚尖点地追上去,软剑挑开柴房草垛,露出半人高的青石板——底下果然有暗门。
密室里霉味呛人。
楚昭划亮火折子,光晕扫过四壁:左边木架上堆着十数本帛书,封皮写着\"养鬼术血祭阵\";右边檀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账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赫然是林相府的烫金云纹。
他翻开最底下那本,第一页便写着\"八月十五,送西域蛇毒至太子府,银五千两\",第二页是\"九月初三,买通太医院,换端妃安胎药,银八千两\"......
\"九殿下!\"赵将军撞开密室门冲进来,\"鬼面服毒了,暗桩也清干净了。\"
楚昭合上账本,指腹擦过封皮上的金漆,凉意透过指尖窜上心头——原来林羽的手,早伸到了内宫。
他将帛书和账本往怀里一拢,对赵将军道:\"把这些封进檀木箱,用黑布裹了。\"又摸出块玉佩扔过去,\"让阿彻带二十个暗卫守着箱子,谁碰就砍谁的手。\"
承明宫的烛火还亮着。
沈烬坐在妆台前,面前摊开从林府抄来的旧账册,烛芯\"噼啪\"爆了个花,映得她眼尾发红。
她捏着一页纸的手在抖——那是林相二十年前的家书,信里写着\"当年那把火,烧得干净\",落款日期,正是沈家满门被屠的那夜。
窗外传来脚步声。
沈烬迅速将信纸塞进袖中,抬头正撞进楚昭的目光。
他发梢还滴着雪水,玄色大氅半搭在臂弯,怀里抱着个裹黑布的檀木箱。
\"找到什么了?\"她起身去接箱子,指尖触到箱面时,突然被楚昭扣住手腕。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后颈,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是烬火要失控了?
\"先调息。\"楚昭将她按在软榻上,掌心抵在她后心输了道内力,\"林羽的巫蛊术,和你身上的诅咒......\"
\"有关系。\"沈烬闭着眼喘了口气,银叶镯突然\"嗡\"地一震。
她睁眼时,目光落在楚昭怀里的箱子上,\"打开。\"
楚昭解了黑布,掀开箱盖的刹那,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沈烬的指尖刚碰到那本血祭阵帛书,烛火\"呼\"地窜起三尺高,将帛书上的符文映得血红——那上面画的,分明是双生劫的阵图。
更深处的箱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
沈烬的呼吸顿住了。
她抬头看向楚昭,他也正垂眸看她,眼底翻涌的暗潮,比方才密室里的阴毒更烈。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青瓦院的痕迹渐渐掩埋。
而承明宫的烛火下,两双手同时按在了那本染血的笔记上——他们都知道,林羽埋下的雷,才刚刚露出线头。
沈烬的指尖刚触及那本染血笔记的封皮,指尖的银叶镯便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
她倒抽一口凉气,却舍不得松开——封皮上的血渍已经发黑,隐约能辨出半枚龙纹压痕,与楚昭腰间那方代表储君之位的玄玉印,竟有七分相似。
\"这是...\"她抬头时,烛火因她翻涌的烬火之力\"轰\"地窜起,将笔记内页映得透亮。
第一页画着幅模糊的舆图,西境边界处圈着个红点,旁注\"天命鼎\"三字;第二页是张密信残页,\"萧\"字落款被撕去半角,却还留着\"三日后血月当空,以双生劫引动地火\"的字样。
楚昭的指节扣在箱沿,骨节泛白。
他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蹭到她发顶:\"萧景琰的暗卫上月在西境失踪了十七人。\"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林羽要借你的烬火,和萧景琰里应外合。\"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闻到的异香——那时林羽的侍妾正捧着西域贡来的薰香,说是能助她平复诅咒。
原来不是讨好,是试探她的火脉强度。\"双生劫的阵图需要双魂引火。\"她攥紧那页密信,\"他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我和你的......\"
\"砰!\"
殿外传来积雪被踩碎的脆响。
楚昭的软剑已出鞘三寸,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将烛火扑灭了两盏。
赵将军的刀\"呛啷\"出鞘,挡在沈烬与檀木箱之间:\"九殿下,是前院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急,混着甲胄摩擦的轻响。
沈烬迅速将密信塞进银叶镯的暗格里——这是南宫烬用寒铁为她铸的,能暂时隔绝烬火的气息。
楚昭反手将檀木箱推到她脚边,自己挡在她身前,剑指虚点在门框上。
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禁卫军小旗官跌进来,膝盖磕在青砖上,甲片撞出闷响:\"九...九皇子!
孙御史带着三十个羽林卫,说奉了圣谕要搜承明宫!\"他喘得厉害,脖颈处还挂着半道血痕,\"小的拦不住,他们已经到月洞门了!\"
楚昭的瞳孔缩成针尖。
圣谕?
他今早才陪皇帝用过早膳,陛下咳得连参汤都喝不下,怎会突然下旨?
除非...他侧头看向沈烬,正撞进她冷得像冰棱的目光——林羽定是在皇帝跟前告了黑状,说他们私藏逆党证据。
\"箱子里的账本和帛书不能被搜走。\"沈烬的声音稳得反常,指尖却悄悄勾住楚昭的袖角,\"但孙御史要的不只是这些。\"她想起方才那页林羽的家书,\"他要坐实我们是沈家余党的罪名。\"
楚昭突然低笑一声,指腹抹过剑刃:\"那就让他搜。\"他转头对赵将军道,\"把檀木箱抬到书案上,锁头别卸。\"又对小旗官道,\"去前院迎孙御史,就说本殿在等他。\"
沈烬抓住他手腕:\"你疯了?\"
\"林羽要的是我们慌乱。\"楚昭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腕间银叶镯按在自己心口,\"但他忘了,承明宫的每块砖,都是我亲自监工烧的。\"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去暖阁把那幅《百鸟朝凤图》取下来,后面有个暗格。\"
沈烬瞬间明白。
那幅画是皇帝赐的,挂在暖阁东墙三年,从没人注意过画轴里藏着前朝密道的图纸。
她转身要走,却被楚昭拽住后领:\"带着云雀。\"他扯下自己的玄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若我挡不住...\"
\"不会的。\"沈烬踮脚吻了吻他下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楚昭的喉结动了动,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软了些。
她退到门边时,听到他低低说了句\"小心诅咒\",话音未落,前院便传来羽林卫的吆喝:\"孙大人到——!\"
沈烬刚拐进暖阁,就听见承明宫正厅的门被撞开。
她摸黑卸下画轴,云雀已蹲在案下撬砖。
暗格里的霉味混着她发间的雪气,她将银叶镯里的密信、林羽的家书全塞进去,最后摸出那本染血笔记——刚要松手,却见笔记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着\"双生劫,解在烬\"。
\"王妃!\"云雀急得扯她袖子,\"孙御史的人已经过了廊桥!\"
沈烬咬咬牙,将笔记也塞进暗格,反手扣上砖。
她转身时,正厅传来楚昭的冷笑:\"孙大人这圣谕,墨迹都没干。\"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还是说,林相府的墨汁,和宫里的不一样?\"
云雀拽着她往偏殿跑。
沈烬隔着雕花窗,看见楚昭立在正厅中央,玄色中衣被穿堂风掀起,软剑垂在身侧,剑尖点地划出半道血痕。
孙御史的官服被冷汗浸透,举着黄绢的手直抖:\"九殿下莫要抗旨!\"
\"抗旨?\"楚昭往前一步,孙御史踉跄着撞翻了香炉。
沈烬看见他眼底的冷光,像极了初见时在御书房,他捏碎刺客喉骨的模样。\"本殿倒要问问,\"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圣谕里说搜逆党,逆党何在?\"
孙御史的随从突然喊了声:\"大人!那箱子!\"
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见楚昭的指尖在身侧微蜷——那是他动杀心的征兆。
偏殿的烛火突然明灭,她后颈的诅咒开始发烫,银叶镯在腕间震得发疼。
云雀死死攥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
正厅里传来楚昭的笑声,比雪还冷:\"想看?本殿亲自开。\"
沈烬隔着窗纸,看见他的影子覆在檀木箱上。
箱盖掀开的刹那,她听见孙御史倒抽一口凉气——箱底垫着的,哪是什么逆党证据,分明是二十封林相府通敌的密信,最上面那封,还盖着林羽私印的朱砂章。
\"原来逆党在此。\"楚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孙大人,你说,是本殿抗旨,还是有人假传圣谕?\"
孙御史的官帽\"啪\"地掉在地上。
沈烬摸了摸腕间的银叶镯,暗格里的笔记还在发烫。
她知道,林羽埋下的雷,这才刚炸响第一声。
而此刻立在正厅门口的楚昭,玄色衣摆被风雪掀起,眼底的冷光却比刀更利——他正等着,等那幕后之人,自己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