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积水被宫灯映得发亮,沈烬跟着楚昭迈入王府侧门时,靴底碾过一片银杏叶。
她弯腰拾起,叶尖的金漆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与黑煞指甲缝里那半片分毫不差。
\"王妃。\"暗卫统领阿九捧着木匣候在廊下,\"黑煞的遗物都收好了。\"
沈烬接过木匣,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块染血的素帕,展开时,帕角绣着的火焰图腾突然灼了她指尖。
她瞳孔微缩——那图腾边缘竟刻着极小的云纹,与前日在吏部卷宗里见过的墨云策私印如出一辙。
楚昭俯身时,龙涎香混着冷意漫过来:\"墨云策的暗卫标记。\"
\"他在清理知道太多的棋子。\"沈烬将帕子递过去,指腹擦过云纹,\"黑煞死前抛虎符给我,是想让我发现这东西。\"
木匣最底层躺着半块虎符碎片,与黑煞尸体旁阴沟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楚昭用玉牌轻轻一碰,虎符突然发出蜂鸣——竟是块能引动暗卫令的机关。
\"好个墨云策。\"楚昭指节捏得发白,\"他控制暗卫多年,连虎符都做了手脚。\"
沈烬垂眸盯着虎符,烬火在掌心若隐若现。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苏悦曾在暗卫房外徘徊,袖中露出半截带刺的银线——那是毒医南宫烬特制的解毒针。
\"阿九,去请苏悦来。\"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就说...我有治她妹妹寒毒的法子。\"
子时三刻,西跨院的海棠树下。
苏悦跪得笔直,袖中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王妃怎么知道我妹妹的事?\"
\"你每月十五去城西药铺,买的不是补药,是冰魄草。\"沈烬端起茶盏,\"寒毒攻心,最多还有三个月。\"
苏悦猛地抬头,眼底泛红:\"您要我做什么?\"
\"给墨云策传个信。\"沈烬将半块虎符推过去,\"就说楚昭要在明日亥时,带着完整虎符去城北染坊见暗卫旧部。\"
苏悦捏紧银针:\"那是陷阱?\"
\"是。\"沈烬笑了,\"但你妹妹的寒毒,我会让南宫义兄用雪蟾膏根治。\"
苏悦喉头动了动,最终将虎符塞进怀里:\"我信王妃。\"
第二日亥时,城北染坊。
沈烬缩在染缸后,烬火在指尖跃动。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是她第一次在没有压制物的情况下使用能力,诅咒像条毒蛇,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来了。\"楚昭的声音从房梁传来。
染坊木门\"吱呀\"一声被踹开,紫鸢提着带血的软剑当先冲进来。
她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黑衣暗卫,腰间都别着刻云纹的匕首——正是墨云策的标记。
\"搜!\"紫鸢甩了甩软剑,\"活要见人,死要见符!\"
沈烬摸向腰间的银铃,轻轻一摇。
房梁上突然落下数十张网,将暗卫们困在中央。
楚昭足尖点着房梁跃下,玄色衣摆翻卷如夜,手中长剑挑开紫鸢刺来的软剑:\"墨大人派你来取虎符?\"
紫鸢瞳孔骤缩,软剑挽了个剑花刺向楚昭咽喉:\"九皇子好手段!\"
沈烬趁机从染缸后跃出,烬火裹着染布上的靛蓝染料劈头盖脸砸向紫鸢。
火焰遇水腾起青烟,熏得暗卫们咳嗽不止。
她反手甩出银鞭,精准缠住紫鸢的手腕:\"墨云策给你什么好处?
让你替他送死?\"
紫鸢咬碎口中毒药,却被楚昭用剑鞘敲中后颈。
她瘫软在地时,喉间溢出黑血:\"你...们杀不了我...大人会...\"
\"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沈烬蹲下来,指尖的火焰舔过紫鸢的耳垂,\"是墨云策的计划。\"
紫鸢疼得蜷缩成虾,冷汗浸透了衣襟:\"祭天...大典...暗卫会在...钟鼓齐鸣时...杀了九皇子...\"
\"还有呢?\"沈烬加大火焰,\"林怀远的玉牌,和你腰间的'怀'字,怎么回事?\"
紫鸢突然笑了,血沫混着笑声溅在沈烬裙角:\"林相...早和大人...联手了...你们以为...赢了?\"
话音未落,她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楚昭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沈烬:\"诅咒又发作了?\"
沈烬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爬满了青紫色的纹路——每次使用烬火,诅咒就会反噬。
她强撑着摇头:\"先把紫鸢关入地牢,让南宫义兄解毒。\"
\"好。\"楚昭将她打横抱起,\"回府后我让太医院备冰魄汤。\"
月光透过染坊破窗洒在两人身上,沈烬望着楚昭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黑煞临死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是解脱。
或许他早就知道,墨云策的阴谋远不止暗卫叛乱。
而此刻,在王府东边的阁楼里,白璃正将一封信塞进信鸽腿间。
信纸上只写着八个字:\"染坊事败,速寻后计。\"
鸽哨划过夜空时,林怀远正坐在丞相府的花厅里,将半块刻着\"怀\"字的玉牌按进沙盘。
沙盘上的\"楚\"字被他用指尖碾碎,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萧\"字——原来,墨云策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棋手,是他身后的萧国太子萧景琰。
沈烬靠在楚昭怀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楚昭衣襟上,像朵妖异的红梅。
诅咒的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她却笑得比月光还冷——墨云策、林怀远、萧景琰,一个都跑不了。
而远处,丞相府的灯笼突然全灭了。
黑暗中,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和一声极轻的叹息:\"看来,得提前动了。\"
楚昭抱着沈烬跨进王府正厅时,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响。
南宫烬早已候在暖阁里,腰间药囊随着急步晃动,瞥见沈烬手背的青紫色纹路时,瞳孔猛地一缩:\"阿烬!
你又强行用了烬火?\"
沈烬靠在楚昭臂弯里,额角沁着冷汗,却还能扯出个淡笑:\"不这么做,怎么套出紫鸢的话?\"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茶盏上的雾气,指尖却悄悄攥住楚昭衣襟——方才在染坊,诅咒反噬的剧痛几乎要将她骨头碾碎,若不是楚昭抱着她的力道像铁铸的,她几乎要栽进泥地里。
\"先治诅咒。\"南宫烬扯过沈烬的手,指腹在她腕间脉门一搭,脸色更沉,\"冰魄汤太慢,我这有雪蟾膏。\"他从药囊里摸出个羊脂玉瓶,倒出半枚拇指大的药膏,\"含在舌下,暂时压三天。\"
沈烬刚要接,楚昭却先一步接过玉瓶。
他垂眸替她拨开额前湿发,指腹蹭过她泛白的唇瓣:\"我来。\"温热的药膏抵着她舌尖化开,清冽的凉意顺着喉管直窜心肺,诅咒的灼痛总算缓了些。
\"紫鸢那边如何?\"沈烬攥着楚昭的手腕坐直,\"她吞的毒可解?\"
\"我让人灌了吐药,暂时吊着半口气。\"南宫烬转身从药囊里翻出银针,\"但那毒掺了西域曼陀罗,得用我的独门解药。\"他顿了顿,抬眼扫过楚昭,\"不过九皇子若想审她,最好在寅时前——曼陀罗的毒会蚀人脑髓,过了时辰,她就只剩个空壳了。\"
楚昭眉峰一挑,玄色衣摆掠过青砖:\"阿九,去地牢守着,寅时三刻带紫鸢来暖阁。\"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九掀开门帘,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殿下!
城南暗卫来报,墨云策的人方才在西市截住了咱们的传信暗卫。\"他喉结滚动,\"他们...他们翻出了紫鸢的令牌。\"
沈烬的指尖在锦被上蜷成白蝶。
她与楚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冷光——墨云策这只老狐狸,终于察觉到爪牙折了。
\"他会怎么做?\"楚昭将沈烬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掌心覆在她后腰,像在给她输送力气。
\"祭天的局他筹备半年,不可能轻易放弃。\"沈烬咬着唇,雪蟾膏的凉意混着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但紫鸢暴露,他必定怀疑计划泄露。
最可能的,是提前行动,或者换个由头。\"她突然抓住楚昭的手腕,\"林怀远!
紫鸢说他和墨云策联手,可林相这些年一直装成您的父执辈...他手里的'怀'字玉牌,说不定是和萧景琰联络的信物。\"
楚昭的指节抵在案几上,将茶盏震得轻晃:\"明日我便去太液池钓饵——就说我要在祭天前夜单独去宗庙祈福。\"他抬眼时,眼底寒芒如刃,\"引墨云策的人动,咱们好顺藤摸瓜。\"
\"不行。\"沈烬突然攥紧他衣袖,\"你去宗庙,等于把后背亮给他们。\"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雪蟾膏的效力在减弱,诅咒的刺痛又顺着血管爬上来,\"我让南宫义兄调江湖暗桩守在宗庙周围,阿九带影卫藏在偏殿。
你...你若去,我便扮作宫娥跟着。\"
南宫烬突然重重咳了声:\"阿烬,你现在的身子——\"
\"我撑得住。\"沈烬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昭,\"墨云策要的是你的命,我要的是他的血。\"
楚昭望着她泛青的唇,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反驳。
他召来阿九,低声布置着影卫的埋伏方位;沈烬则靠在软枕上,用炭笔在纸上画着宗庙的地形图,笔尖在\"偏殿\"二字上重重戳了个洞。
子时四刻,地牢方向突然传来铁器碰撞声。
阿九掀帘而入,额角沾着碎发:\"殿下,紫鸢醒了,吵着要见您。\"
沈烬将炭笔往案上一掷,撑着楚昭的手站起来:\"走,去地牢。\"
两人刚走到廊下,白璃捧着盏琉璃灯从东厢过来。
暖黄的光映着她素白的裙角,她福了福身:\"王妃,奴婢刚替您换了新的冰魄汤。\"
沈烬扫了眼她手中的灯,突然注意到灯芯烧得极短——白璃向来精细,从不会让灯油熬到将尽。
她不动声色地应了,待白璃走远,才凑到楚昭耳边:\"白璃的灯芯不对,她今夜...可能出过门。\"
楚昭的目光掠过白璃消失的方向,眼底暗潮翻涌。
他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信鸽的扑棱声——是暗卫传信的暗号。
阿九拆开竹筒里的密报,脸色骤变:\"丞相府的马车半个时辰前出了城,往北郊方向去了。\"
沈烬与楚昭对视,后者的手指缓缓按上腰间的玉牌——那是前朝皇室的信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烫。
\"北郊...\"沈烬低喃,\"那里有座废弃的观星台,是萧国细作惯用的联络点。\"她的指尖抚过袖口的火焰图腾,烬火在掌心跳动,\"林怀远这是要提前见萧景琰的人。\"
楚昭握住她的手,将那簇跃动的火焰拢进掌心:\"去备马。\"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我们亲自去会会这位'父执'。\"
此时,丞相府的马车正碾过北郊的碎石路。
车帘内,林怀远摸着腰间的\"怀\"字玉牌,嘴角勾起阴鸷的笑。
他掀开帘子望向夜空,却见东南方有两盏孔明灯正缓缓升起——那是楚王府的暗号。
\"加快速度。\"他低喝一声,手指死死抠住车壁,\"他们来了。\"
而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沈烬将最后一块雪蟾膏塞进嘴里。
凉意漫过喉头时,她望着楚昭绷紧的下颌线,突然笑了:\"墨云策以为他布了局,可他不知道...这天下的局,从来都是我和你在布。\"
楚昭回以一笑,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进她手背。
他打了个呼哨,二十骑影卫从林子里跃出,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翻卷如鸦。
马蹄声如雷,碾碎了北郊的寂静。
而在他们前方两里处,丞相府的马车突然拐进了一片枯树林——那里,萧国的暗桩正举着火把,等着林怀远带来的\"大礼\"。
沈烬望着那簇火光,烬火在指尖腾起幽蓝的焰苗。
诅咒的刺痛虽未退去,她的眼神却比月光更亮——这一次,她要让所有阴谋,都葬在这把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