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投下森冷阴影,林怀远的尸体横在金砖地上,嘴角还凝着黑紫血渍。
楚昭单膝跪在他身侧,指节抵住死者下颌缓缓抬起——那青灰的脸竟比寻常中毒者多了几分青蓝,像是被某种混合毒药侵蚀。
\"陛下!\"御林军统领的声音带着颤音,\"所有出口已封,暗卫正在排查。\"
楚昭没应,指尖扣住林怀远僵硬的右手。
方才众人慌乱时他便注意到,这只手始终蜷成拳,指缝里渗出的血在地上洇开暗红痕迹。
他屏住呼吸掰开那僵硬的指节,一枚羊脂玉佩\"当啷\"坠地,染血的表面刻着两个小字:云策。
\"墨云策...\"楚昭低念这名字时,喉结重重滚动。
三年前边境三十万大军离奇染疫,便是此人用\"云策\"作暗号传递假粮道消息;去年秋猎,他射偏的那支淬毒箭,箭尾也系着云策纹银铃。
原来这老匹夫早与逆贼勾连,今日毒发,倒像是被灭口。
\"九殿下。\"沈烬不知何时蹲在他身侧,玄色裙裾扫过林怀远染血的官服,\"方才林相倒下前,我闻见他袖中有龙涎香混着苦杏仁味。
龙涎香是他每日早朝必点,苦杏仁...\"她指尖轻轻划过死者脖颈处一道极浅的抓痕,\"是鹤顶红的引子。\"
楚昭瞳孔骤缩。
鹤顶红需以苦杏仁催化才能在三息内致命,可林怀远是在向他行君臣礼时突然栽倒的——那瞬间满殿朝臣都在他视线里,谁能近身下毒?
\"调虎离山。\"沈烬忽然攥住他手腕,袖中赤绳勒得腕骨生疼,\"他死在这里,你必然要彻查,可真正的杀招...怕是在别处。\"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玄甲卫的吆喝。
楚昭霍然起身,袖中玉佩硌得掌心生疼:\"白璃,带玄甲卫守好殿门,任何人不许单独行动。\"他转向沈烬,目光如淬过冰的剑,\"随朕去丞相府。\"
丞相府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门环上还挂着未燃尽的纸钱——林怀远昨日刚给亡妻忌日烧过香。
跨进正院的刹那,沈烬便闻到焦糊味,后宅方向腾起的黑烟正往宫城飘。
\"书房走水了!\"门房老仆跪趴在地上,脑门撞得青肿,\"小的守在门口打了个盹,再睁眼就...就...\"
楚昭踢开挡路的炭盆,沈烬已猫腰钻进废墟。
烧焦的檀木梁\"咔\"地坠下,她旋身避开,指尖触到半片未燃尽的暗纹锦缎。
凑到鼻端轻嗅,除了焦味,还有缕极淡的沉水香——但比寻常沉水香多了丝苦涩,像极了上个月在柳媒婆小院里,那盆导致她幻觉的\"安息草\"熬出的药汁。
\"墨云策在销毁证据。\"她将锦缎递给楚昭,\"柳媒婆的药引里有这味香,能让人产生幻听,那日在御花园,你说听见林相密会萧景琰的对话...\"
楚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三日前他确实在御花园假山上,听见林怀远与萧景琰商量里应外合之事,可后来查证,萧景琰根本没进过宫。
原来从那时起,这老贼就在布局!
\"回宫。\"楚昭拽着她往门外走,\"他下一步必定冲你来。\"
宫道上的宫灯被风刮得摇晃,沈烬突然顿住脚步。
她能听见二十步外青竹丛里的呼吸声——三个人,两刀一剑,脚步虚浮却稳,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往右!\"她猛地推了楚昭一把,赤绳在掌心缠了三圈。
指尖窜起的赤金火焰瞬间点燃身侧的梧桐,火舌卷着火星劈向竹丛。
三个黑衣人惊呼着跃出,刀刃映着火光泛着幽蓝,是淬了毒的。
\"走!\"沈烬反手甩出三枚火丸,烧穿了最前面那人的衣袖。
可火焰刚触到皮肤,她便觉喉头一甜,眼前泛起重影。
诅咒又开始反噬了——每次使用烬火,心脏便像被火钳夹着揉捻,此刻额角的汗已经浸透鬓发。
\"沈烬!\"楚昭返身将她捞进怀里,后背重重撞在宫墙上。
他扯开自己的玄色大氅裹住她发抖的身子,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谁准你硬撑?
嗯?\"
沈烬想笑,却疼得连嘴角都扯不动。
她望着楚昭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熬药时的模样——那时他也这样皱着眉,说\"再烧糊涂了,本王就把你捆在床榻上\"。
原来他不是不关心,只是总用最生硬的方式。
\"我若护不住自己...\"她抓着他衣襟的手在抖,\"又如何护你?\"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楚昭心口。
他正要开口,腰间的玉牌突然震动——是白璃的暗号。
展开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上面用朱砂写着:偏殿后巷,黑衣人与侍卫密谈。
\"白璃发现了墨云策的细作。\"楚昭将帕子捏成一团,\"但要引蛇出洞,必须...\"
\"我明白。\"沈烬替他说完,\"假意疏远我,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
月光漫过宫墙时,沈烬跪在偏殿的青砖上。
楚昭的玄色蟒袍扫过她额前碎发,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雪:\"沈氏通敌嫌疑未清,即日起软禁于此,无朕手谕,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殿外传来朝臣的私语,沈烬垂着眼,看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腕间的赤绳被她绞得发紧,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直到楚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抬眼望向白璃:\"查到那侍卫的底了么?\"
白璃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印着\"羽林卫当值录\"。
她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点在\"陈三\"两个字上:\"这人名叫陈大狗,半年前顶替堂兄入的宫。
上个月十五,他去过城南醉仙楼,与赵捕快碰过三次头。\"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赵捕快是京兆府的老人,负责查宫城周边的流民案——可流民案里怎会需要多次密会?
她突然想起林怀远书房那半片锦缎,暗纹是云纹,而赵捕快腰间的玉佩,雕的正是云纹。
\"他们要摧毁的不只是你我。\"沈烬将册子塞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纸页,\"是楚国的朝堂根基。\"
白璃刚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碎瓷声。
沈烬猛地抬头,看见窗纸上投着个扭曲的影子——是个人,正贴着窗沿往里看!
她刚要起身,炭盆里的火星突然\"噼啪\"炸响。
沈烬盯着那簇火苗,后颈泛起凉意——这火的颜色,比寻常炭火红得妖异,倒像是...烬火的余韵?
\"去取我的赤绳。\"她低声对白璃说,手指悄悄扣住袖中那枚从林怀远尸身上顺来的云策玉佩。
玉佩贴着皮肤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当白璃捧着赤绳转身时,沈烬已经站在门边。
她望着殿外浓重的夜色,忽然想起楚昭今日临走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来接你。\"
可此刻,她听见偏殿后的竹林里,传来刀剑出鞘的轻响。
(就在沈烬握紧赤绳,准备推开殿门时,怀里的云策玉佩突然裂出一道细缝,缝中渗出的血珠,正顺着她的衣襟,滴在那半片未烧毁的锦缎上。
)
沈烬指尖刚触到门闩,偏殿外的青石板便炸响密集的脚步声。
未及回头,两扇檀木门\"轰\"地被踹开,冷风裹着七道黑影破风而入,为首者手中淬毒短刃映着烛火,直取她咽喉!
\"小心!\"白璃惊呼着扑过来,却被刺客反手一肘撞飞,撞在鎏金香炉上发出闷响。
沈烬旋身避开短刃,袖中赤绳\"唰\"地绷直,指尖腾起的赤金火焰如灵蛇窜出——可那火才烧到刺客衣襟,她便眼前一黑,心脏像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额角的汗瞬间浸透了鬓发。
\"咳...\"她踉跄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朱漆柱,烬火在掌心明灭不定。
刺客们趁机围拢,短刃上的幽蓝毒光刺得她眼疼。
为首者扯下黑巾,露出左脸狰狞刀疤:\"沈王妃,墨先生要你项上人头,省得你坏他大事!\"
话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如苍鹰掠至。
楚昭挥剑荡开刺向沈烬的短刃,剑锋挑飞刺客腕骨时发出脆响,鲜血溅在他蟒袍上,开出妖异的红梅:\"想动她?\"他反手扣住刺客脖颈提起,指节捏得对方喉骨咯咯作响,\"先问朕的剑答不答应。\"
沈烬望着他染血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夜他替自己敷药时,也是这样紧绷着下颌,却在她疼得吸气时,悄悄把药碗往她唇边送得更慢些。
原来他的温柔,总藏在最锋利的剑鞘里。
\"好一对苦命鸳鸯。\"
阴恻恻的笑声自殿外传来。
楚昭瞳孔骤缩,旋身将沈烬护在身后。
月光下,穿月白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腰间玉佩雕着翻涌的云纹——正是三年前边境案里,那封\"云策\"密信上的纹路!
\"墨云策。\"楚昭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手中剑嗡鸣震颤。
墨云策抚掌轻笑,广袖中滑出半卷残页,正是方才沈烬在丞相府火场捡到的暗纹锦缎:\"林怀远那老匹夫贪得无厌,留着只会坏事。
倒是沈王妃,\"他目光扫过沈烬腕间赤绳,\"这火焰烧得漂亮,只可惜...\"他指尖弹出一枚青针,\"你每次用烬火,这'焚心咒'便深一分,当真是用命在耍把戏呢。\"
沈烬心口一窒。
原来那反噬不是诅咒,是墨云策下的毒!
她攥紧怀中裂开的云策玉佩,血珠渗进锦缎的瞬间,残页上竟浮现出新的字迹——是林怀远的笔迹,写着\"墨贼欲引北狄军入玉门关\"。
\"楚昭,你以为查了林怀远就能稳坐龙椅?\"墨云策甩袖指向殿外,\"玉门关外二十万北狄骑兵,此刻正踏着你楚国百姓的骸骨南下!
而你的好丞相,早把关防图换了我的'安息香'——\"他突然倾身逼近,\"至于这位沈王妃...\"他盯着沈烬泛白的唇,\"她沈家灭门那日,你楚家的暗卫可就在巷口看着呢。\"
\"住口!\"楚昭挥剑劈碎墨云策身侧的廊柱,碎石飞溅间,沈烬却抓住他颤抖的手腕。
她望着他泛红的眼尾,想起林怀远尸身上的云策玉佩,想起白璃说的前朝遗孤,突然笑了:\"原来你我都是局中人。\"她将锦缎塞进楚昭掌心,\"但墨云策没想到,他的毒能催我烬火,却催不毁...\"她指尖燃起更盛的赤金火焰,反噬的剧痛让她几乎站不稳,\"我们要掀了这局的决心。\"
墨云策脸色骤变,正要撤退,殿外突然传来玄甲卫的喊杀声。
白璃捂着流血的额头撞开侧门,手中染血的羽林卫令牌闪着冷光:\"陛下,暗卫已控制玉门关密道!\"
楚昭低头看向掌心的锦缎,北狄军的动向与关防图在残页上清晰显现。
他转头望向沈烬,她额角的汗在火光里闪着碎钻般的光,却笑得比烬火更烈。
他伸手替她擦掉唇角的血,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沈烬,等平了北狄,我欠你的盛世...\"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用这颗心还。\"
墨云策见势不妙,旋身要逃。
沈烬的烬火却如影随形,烧穿了他半幅衣袖。
她望着他狼狈的背影,将裂开的玉佩攥得更紧——血珠渗进玉纹的刹那,玉佩里竟掉出半枚虎符,正是沈家当年调兵的\"焚天令\"。
偏殿外,玄甲卫的火把将夜空照得如昼。
楚昭揽着沈烬走出殿门,望着远处翻涌的火光,突然低笑:\"墨云策,你说游戏刚开始?\"他抽剑指向天际,\"朕倒要让你看看,什么叫...楚昭与沈烬的局。\"
夜风卷起沈烬的裙裾,她望着身侧这个曾被自己视为仇人的男子,忽然觉得,或许前世的双生劫,原是为了让他们在这一世,把火烧得更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