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杨公子,我与你同去!”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程英快步而来,素来沉静的面容此刻带着少有的急切与坚决,“听潮屿的哑仆兄弟已窥见贼船去向,正暗中尾随,并在沿途礁石上留下了我特制的追踪浮标。有我引路,方能更快截住他们!”
杨过霍然转身,目光触及她清亮的眸子:“程姑娘,此去…恐是九死一生…”
程英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澄澈如洗,话语斩钉截铁:“桃花岛,从无贪生怕死之辈。”
杨过心头猛地一震,深深凝视她一眼,再无犹豫:“好!事不宜迟,上船!”
程英应声而动,足尖在码头湿滑的青石上轻轻一点,身姿如穿云之燕,凌空一个曼妙的转折,裙裾飘飞间已稳稳落在船头,动作干净利落。
“好俊的轻功!”杨过脱口赞道。
程英于船头立定,回身向杨过伸出手,语速急促:“你还不来?”海风拂过,掠起她几缕鬓边青丝。
看着那伸向自己的手,杨过心头那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再次翻涌。他应了一声“来了!”,提气纵身,身形如鹞子般掠向船头。
然而,就在他身形腾至半空,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际,胸口被诡异毒伤侵蚀的地方骤然爆发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内息瞬间狂乱翻腾,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完全失控,直直向船舷外的汹涌波涛歪倒下去!
“小心!”程英惊呼声起,反应快逾电光石火!她一个箭步抢上前,纤手如电般疾探而出,五指如铁箍般死死扣住了杨过的手腕,用尽全力将他猛地拽回!
杨过踉跄着重重撞在船舷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惊出一身冷汗。毒伤的剧痛让他脸色煞白如纸。几乎是本能地,他反手也紧紧握住了程英的手腕借力,入手处只觉那腕骨纤细,肌肤微凉滑腻,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小觑的韧性与力量。那异样的感觉骤然清晰。
程英被他反手紧握,脸颊瞬间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仿佛被灼烫般迅速却又极力克制地抽回手,语气竭力维持着镇定:“你…你怎么样?”那双清眸中,关切之情几乎满溢而出。
杨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与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无妨,撑得住!阿水叔,起锚!程姑娘,烦请指引方向!”
快船如离弦的劲矢,猛地撕开万顷碧波,向着程英所指的苍茫海域,疾射而去。
黄蓉立在码头,衣袂在猎猎海风中翻飞,目光紧紧锁着那一点渐行渐远、融入海天之间的帆影,紧抿的唇线无声地诉说着最深沉的祈愿:过儿,芙儿…定要…平安归来啊…
船行渐快,码头上的人影已缩成模糊的一点。杨过扶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视线穿透翻涌的浪沫,依稀还能辨出那抹伫立风中的鹅黄身影,孤绝而坚韧。
就是那道身影,就在不久之前,在那幽闭、充斥着血腥与诡异甜香气息的石室里,她曾那样依偎在他怀中,肌肤滚烫,呼吸交缠。
那绝境中的旖旎,如同最烈的酒,明知是鸩毒,也足以让人沉沦片刻。
他记得她眼中破碎的泪光,记得她唇齿间模糊的呓语,记得那不顾一切的抵死缠绵。
“过儿…求你…把芙儿带回来…\"那声音忽然又在耳边响起,像是从记忆深处浮上来的一缕游丝。
刚刚临行时,在杨柳依依的码头,趁着四下无人时。
杨过凝视着师娘苍白却依然绝艳的脸庞,心头翻江倒海,终究忍不住,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残忍的试探,哑声问道:“师娘…石室里…你…你还记得吗?”
黄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再抬眼时,那潭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疲惫。
“石室…”她蹙着秀眉,仿佛在努力回想,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那迷香…太过厉害…我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燥热,头晕目眩…后来不知怎地,竟似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是中了箭伤剧痛…”她轻轻抚上左胸的伤处,动作自然流畅,眼神坦荡地迎向杨过探究的目光,带着一丝庆幸,“那番凶险,许多细节都混乱不清了…幸得你及时赶到…否则…”她适时地打住,眼中流露出后怕。
中了迷香?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杨过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那清晰的、灼热的记忆…在她口中,竟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场噩梦?
他几乎要脱口质问。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清澈的潭水中找出一丝伪装的裂痕。
是因为合欢散?是因为蛇毒?还是…一个更冰冷也更合理的念头浮上心头——她是故意装作不记得!
是了…定是如此!
她是郭伯母,是名满天下的丐帮帮主夫人,是师父郭靖一生挚爱的妻子。那石室中的荒唐,对她而言,是必须彻底抹去的污点,是绝不能见光的隐秘。
装作遗忘,是她唯一能维持体面的方式。
也许她是记得的!她什么都记得!只是她选择将那段记忆连同那诡异的合欢散一起,深深埋葬。
一种被推开、被强行划清界限的疏离感瞬间攫住了他。
石室里那片刻的“靠近”,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杨过喉头滚动,咽下毒伤翻涌涌上喉头的腥甜,也咽下所有即将冲口而出的提问和难以言说的情绪。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与难以言明的决绝:
“师娘放心,杨过…就算粉身碎骨,也必带回芙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