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出手还要先递拜帖不成?\"柯镇恶嗤笑一声,手中竹杖猛然杵地,青砖地面顿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他翻着灰白的眼珠,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杖身,\"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爹教你武功时,莫不是把江湖规矩也教成了四书五经?\"
武修文俊脸顿时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隐约可见。他攥紧的双拳微微发抖:\"可、可这又不是真的对敌...\"
\"修文!\"郭靖沉稳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如同暮鼓晨钟般在庭院中回荡。
他龙行虎步走到三人中间,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武修文肩上,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少年紧绷的肩膀不自觉放松了几分:\"柯大师父说得在理。江湖险恶,敌人往往趁人不备。\"
转头又对柯镇恶抱拳行礼,语气诚恳:\"师父,两个孩子初学乍练,还请您老多些耐心。\"
柯镇恶灰白的眼珠缓缓转向武修文,竹杖在地上划出一道寸许深的痕迹,扬起细小的尘埃。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捻起一枚铜钱,在晨光下泛着森冷的金属光泽:\"小娃娃,你既不服气,老瞎子便让你亲身体会。\"
他手腕一翻,铜钱在指间转出个漂亮的弧线:\"这次老瞎子让你准备,数到三——\"
\"一!\"
武修文立刻沉腰坐马,青布鞋在泥地上碾出两道浅沟。他双目炯炯有神,死死盯着老瞎子枯瘦的手指。
\"二!\"
武修文胸膛起伏,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额前散落的碎发被晨风吹动,露出渗着细密汗珠的额头,全身肌肉如弓弦般绷紧。
\"三!\"
铜钱破空而出,速度却比方才刻意慢了几分,在空中划出一道凝实的银线。
武修文瞳孔骤缩,那枚铜钱在晨雾中划出诡异的螺旋轨迹。
它并非直线飞来,而是像被无形丝线牵引般忽左忽右地旋转,铜钱边缘在朝阳下划出断续的寒芒,时而正面的\"开元\"二字清晰可见,时而又翻转为背面的月纹闪烁。
铜钱旋转带起的涡流将晨雾搅成螺旋状,破空声时高时低——这正是最难预判的\"回风拂柳\"手法。
武修文右腿刚后撤半步,铜钱突然加速变向,直取他喉间要穴。他仓促间仰头,铜钱擦着下巴掠过,锋利的边缘竟削断了几根飘起的发丝。
\"叮——\"一声颤响,铜钱没入木柱三寸,犹自嗡嗡震颤。
木屑簌簌飘落间,柯镇恶的竹杖已点在武修文喉前三寸。
\"看明白了?\"老瞎子灰白的眼珠微微转动,嘴角扯出几分冷意,\"这世上最毒的杀招,往往裹着最朴实的皮相。\"竹杖轻敲青砖,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你以为慢就好躲?多少成名高手,最后都栽在这般'笨拙'的把式上。\"
武敦儒突然抢前两步,单膝跪地抱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求柯公公...再试弟子一次!\"他声音发颤,额角青筋暴起,却倔强地瞪大强忍惧意而不停跳动的双眼,连眨眼都不敢,\"这次弟子一定看清每一分变化。\"
柯镇恶耳廓微动,竹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倒有几分你爹当年的倔劲。\"老瞎子嘴角的皱纹突然舒展开来,灰白眉梢扬起,\"好!那你看好了——\"
只见他枯指轻弹,一枚铜钱缓缓离手,竟似落叶般飘摇不定。
那铜钱初时慢得能看清每一道纹路,却在飞至中途突然加速旋转,边缘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银环。
更诡异的是,铜钱轨迹忽上忽下,破空声时有时无,宛如毒蛇吐信般难以捉摸。
武修文瞳孔骤缩,在铜钱飞至面前的刹那,双手猛地一合——
\"啪!\"
铜钱被他险险夹在掌心,却因力道太大,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他的手掌被铜钱边缘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但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下意识转头望向站在廊下的郭芙,眼中满是少年人特有的期待被夸赞的神采。
\"勉强及格。\"柯镇恶竹杖在地上重重一顿,震得廊下尘土飞扬,\"接是接住了,可这狼狈模样——\"
老瞎子突然身形一闪,枯瘦的手指已抵在武敦儒咽喉,\"若在生死相搏时,敌人第二招早要了你的命!\"
他转向武修文流血的手掌,声音陡然转厉:\"江湖人最忌沾沾自喜。你以为接住老瞎子三成功力的铜钱就了不得了?\"
他突然提高声音喝道,\"芙儿,去取金疮药来!习武之人,连一枚铜钱都接不稳,传出去丢的是桃花岛的脸!\"
武修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握着铜钱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铜钱边缘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却浑然不觉疼痛。
廊下阴影处,郭靖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那是三十年前柯大师父给他的第一枚暗器,至今仍被他贴身收藏。
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武修文笨拙接暗器的模样,让他仿佛看见当年大漠里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
只是那时的师父们从不会说什么\"及格\",每一次失误都会换来更严厉的训斥。柯镇恶的拐杖、朱聪的折扇、韩宝驹的鞭子,都是最好的教具。
当年江南七怪那些严苛的教导,终究化作了他在江湖安身立命的本钱。
他刚想开口勉励,却听见柯镇恶熟悉的呵斥声已经响起。
郭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地将宽厚的手掌按在廊柱上。他朝武修文投去的眼神里,既有过来人的理解,又暗含着几分期许。
黄蓉看着武修文接到铜钱时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不由轻叹一声。当年武三通夫人临终托孤时,托付给她的那两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如今长子敦儒性格愈发像其母般沉稳内敛,次子修文却活脱脱是年轻时的武三通。一样的意气用事,一样的莽撞冲动。她望着修文眉飞色舞的样子,恍惚间仿佛看见当年那个为情所困、疯疯癫癫的武三通。
指尖摩挲着打狗棒,黄蓉忽然明白了丈夫的良苦用心。
江湖险恶,有些跟头栽在桃花岛上不过疼一时,若等到真正行走江湖时再吃教训,恐怕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柯镇恶虽然严厉,但这份\"恶人\"由他来当,总好过让这些孩子日后用性命来交学费。
郭芙从药匣中取出青瓷小瓶,指尖刚触及冰凉的瓶身,却见母亲已无声无息地立在武修文身侧。
黄蓉素手纤纤,两指轻捏着另一个白玉药瓶,稳稳递到武修文颤抖的掌中:\"疼吗?\"
她目光落在武修文掌心翻卷的皮肉上,铜钱边缘沾染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
见武修文吃痛皱眉却强忍不发的模样,她睫毛微颤:\"逞强!柯公公的铜钱若再偏三分,你这手少商穴被破,一身功夫怕是要折去三成。\"
黄蓉忽然后退半步,广袖轻拂间已面向众人。
方才温婉的眉目骤然凌厉,声音如碎玉般清冷:\"当年桃花岛上,我爹爹教导弟子时,接不住暗器的——\"她手腕一翻,团扇\"唰\"地展开,\"要在布满蒺藜的梅花桩上跪一整夜。\"
扇面突然合拢,玉柄精准点向那枚深嵌木柱的铜钱。
阳光在扇骨上流转,映得她指尖如霜雪般森寒:\"你们当柯公公严厉?\"她轻笑一声,\"江湖上的刀剑,可比这铜钱不讲情面百倍。\"
武修文浑身一颤,血迹从指缝渗出,在白玉瓶上留下蜿蜒红痕。
黄蓉却已翩然转身,立在柯镇恶身侧三尺之处。这个距离既不亲近也不疏离,恰是丐帮长老议事的标准站位。
郭靖瞳孔微缩,他从未见过蓉儿在教导晚辈时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师父一方。
\"修文。\"黄蓉忽然唤道,声音柔和下来,\"柯公公今日教你们的,是用一道血痕换一条性命。\"
斑驳的桃影在地上摇曳,黄蓉立在光暗交织处。阳光描摹着她半边侧脸,另外半边却隐在阴影中,明暗之间更衬得她肌肤如玉,风姿绰约。
杨过隐在廊柱后,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此刻的她,既是那个会为孩子们偷藏蜜饯的郭伯母,更是号令数万丐帮弟子的黄帮主。
只见她团扇轻摇,袖底似有打狗棒法的劲风暗藏。莲步轻移,裙裾间仿佛踏着桃花岛的落英身法。
眼角眉梢仍带着少女时的灵动,举手投足间却更添几分从容气度。
忽然,黄蓉眼波一转,恰与杨过视线相接。她唇角微扬,朝他轻轻颔首。
这一笑如三月暖阳,杨过却心头一跳,只觉那目光清亮如秋水,竟似能照见自己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他慌忙垂眸,暗恼自己失态,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