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死寂。
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维度。秦玥感觉自己像一粒微尘,悬浮在宇宙诞生前的虚无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冰冷的、永恒的坠落感,仿佛要沉入时间的尽头。
意识在无边的虚空中漂浮,破碎而混乱。艾琳最后化成的、庞大狰狞的晶体雕塑;指尖触碰额头时那一点冰冷的暗金光芒;归零时刻席卷一切的毁灭风暴;以及那穿透灵魂的、宣告万物终结的哀鸣…所有的画面如同被砸碎的镜子,在意识的深渊里翻滚、碰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姐姐…死了?
为了救我…变成了冰冷的石头…
这个念头如同最毒的蛇,反复噬咬着残存的意识。刚刚获得的“源点”权限,母亲烙印的嘱托,所有的希望,都在那尊晶碑前化为齑粉。沉重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拖拽着她向虚无的更深处沉沦。
放弃吧…沉眠吧…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温柔而致命的声音在意识深处低语。
不!
另一个微弱的、却异常倔强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什么?
就在意识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一点冰冷的、带着奇异刺痛感的暗金光芒,在虚无的黑暗中骤然亮起!
它并非温暖,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混沌与吞噬气息,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包裹意识的绝望冰层!
是艾琳!是姐姐最后注入她眉心的那点光芒!
这光芒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闸门!无数属于艾琳的、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秦玥的意识!
——幼年时,艾琳笨拙却无比认真地给她包扎训练伤口时,阳光下的侧脸和心疼的眼神;
——在医疗室,艾琳忍着剧痛让她处理伤口时,额角渗出的冷汗和紧咬的牙关;
——在冰冷的静滞舱旁,艾琳不顾一切扑向熵结晶碎片时,眼中燃烧的疯狂守护;
——在源点崩塌的绝境,艾琳用那支恐怖晶臂吞噬毁灭光束时,发出的无声咆哮和那凝固在晶碑中的、最后的、望向她的方向…
守护!
不是为了虚无的希望!不是为了宏大的计划!
仅仅是因为…我是她的妹妹!
因为她是艾琳!那个会笨拙包扎伤口、会挡在一切危险前面的姐姐!
“呃啊——!” 秦玥在意识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嘶吼!那点冰冷的暗金光芒,如同投入冰海的火种,瞬间点燃了被绝望冻结的血液!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混合着悲伤、愤怒与无尽不甘的灼热洪流,猛地冲垮了绝望的堤坝!
我不能死!
姐姐用命换来的机会…不能就这样浪费!
我要活下去!带着她的那一份!
嗡!
就在这守护执念点燃的刹那,一股微弱却坚韧的翠绿色光芒,从她身体深处——从刚刚获得的、尚未完全融合的“源点”权限印记中——骤然苏醒!这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浩瀚却难以掌控的威压,而是带着一种…与那点冰冷暗金光芒奇异的共鸣感?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守护的共同意志下,找到了短暂的、微妙的平衡点!
翠绿的生命之光与冰冷的暗金混沌印记,如同两条互相缠绕、又互相支撑的藤蔓,瞬间交织在她残破的意识周围,构筑起一层薄薄的、却坚韧无比的双色光茧!
也就在这一刻!
轰!!!
虚无的黑暗被强行撕裂!
刺目的、混乱的光芒,狂暴的、带着无数尖锐棱角的物质碎片,震耳欲聋的、如同亿万面破鼓同时擂响的撞击轰鸣声——所有的感官瞬间被塞满!
秦玥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甩了出去!包裹着她的双色光茧在狂暴的冲击下剧烈闪烁、变形!她像一个被投入了疯狂搅拌机的石子,在无数燃烧的金属碎片、扭曲的管线、沸腾的能量浆液以及不知名的坚硬物质组成的毁灭风暴中,被疯狂地撕扯、撞击!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让光茧剧烈震荡,翠绿与暗金的光芒明灭不定,传递到意识深处的剧痛如同重锤!身体仿佛被一次次碾碎又重组!耳边是金属扭曲、能量爆炸、空间被撕裂的恐怖交响!
这就是…方舟堡垒彻底崩溃后的…时空乱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那毁灭性的冲击力终于开始减弱。混乱的光芒和碎片流逐渐变得稀疏、缓慢。
噗通!
秦玥感觉自己重重砸在了一片坚硬的、布满了粗糙颗粒的平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包裹周身的双色光茧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消散。
冰冷、粗糙、带着浓重铁锈和尘埃颗粒的触感,透过破碎的作战服,直接贴在皮肤上。
空气灌入肺部,带着一种极其干燥、灼热、充满了沙尘和金属氧化物的呛人味道。
秦玥艰难地睁开被血痂和尘土糊住的眼睛。
视野模糊而晃动。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右臂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小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
她喘息着,用还能动的左手抹开糊住眼睛的血痂和尘土。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疼痛。
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浑浊的暗黄色。厚重的尘埃云如同肮脏的棉絮,低低地压在头顶,遮蔽了恒星的光芒,只透下一种令人窒息的、黄昏般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沙尘,在昏黄的光线下飞舞。
她身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金属荒漠。
不是沙子。而是由无数破碎的金属残骸、扭曲的合金板材、断裂的机械骨骼、以及被高温熔融后又冷却凝结成的、奇形怪状的金属疙瘩铺就的“大地”!这些金属废墟一直延伸到浑浊天际线的尽头,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光泽。巨大的、如同山脉般庞大的方舟结构残骸半埋在金属沙砾中,露出狰狞的断面,如同远古巨兽的尸骸。
风,带着哨音,卷起地面的金属碎屑,打在脸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臭氧、某种化学燃烧残留物以及…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就是…堡垒崩溃后…外面的世界?
一片由金属坟墓构成的…废土?
“咳…咳咳…” 喉咙里涌上铁锈般的腥甜,秦玥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让她蜷缩起来。意识依旧昏沉,艾琳化为晶碑的景象和归零时刻的毁灭轰鸣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中反复闪现。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源点的力量似乎陷入了沉寂,只有右臂骨折处传来的剧痛无比清晰。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姐姐…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冰冷的金属废墟上,望着那令人压抑的暗黄色天空。就在这时——
咯吱…咯吱…
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金属沙丘后面传来。
秦玥的心脏猛地一紧!全身瞬间绷紧!在这片死寂的废土上,任何声音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她屏住呼吸,强忍着剧痛,用左手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从金属沙丘的棱线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不是怪物,也不是机器人。
是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瘦小、黝黑,身上裹着用不知名兽皮和肮脏布条拼接的简陋衣物,脸上糊满了油污和尘土,只有一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充满了警惕、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饥饿?
那孩子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磨尖了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如同握着一把简陋的长矛。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小兽,死死地锁定了躺在废墟中的秦玥。
四目相对。
在这片由方舟残骸构成的、无边无际的金属荒漠上,在昏黄尘埃笼罩的废土天空下。
一个是从毁灭堡垒中心坠落的、背负着沉重过去与神秘力量的少女,伤痕累累,眼神中残留着绝望与刚刚点燃的、微弱的求生火焰。
一个是挣扎在废土最底层的、如同尘埃般渺小的拾荒者孩童,手握简陋的武器,眼中只有最原始的警惕与对生存的渴望。
风卷起金属的碎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死寂的废土,迎来了第一个不速之客。
也迎来了,新生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