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连下三日,苏州知府衙门偏厅的卷宗堆得老高,烛火在潮湿空气中明明灭灭,萧沅指尖的墨迹被晕成浅蓝。他面前七张影阁俘虏的供词各执一词,三张提“黑羽传书”,却对传递处所说得南辕北辙。柳萱刚誊好的名录字迹清秀,她指着“阿三”的供词蹙眉:“说每月初三去太湖取信,可渔民都知初三风浪最大,根本无人行船。”朱砂笔在“初三”下画横线时,她瞥见名录角落有个墨点,形状恰似三足乌鸦的眼睛。
容砚带雨推门而入,斗笠滴下的水在青砖洇出深色痕迹,他递过太医院的毒草图谱:“近半年影阁采了大量腐骨藤,记录落款都是‘苏记药铺’,苏州却无这家店。”图谱上的藤蔓,与常州盐场晒池边的杂草一模一样。萧沅将供词按日期排开,每张右下角的残缺墨痕拼出“初七子时”:“初三、初五都是障眼法,这才是真接头时间。”柳萱细看墨痕边缘泛着淡紫,是影阁药水混胭脂所制,需烛火显形:“‘苏记’该是‘速记’,腐骨藤记录是在传急信。”她忽然想起瞎眼老妇的梧桐叶,叶梗三角符号里也有这淡紫墨痕。
雨停第四日,皇子容瑾一身青衫进了知府衙门,袖口墨渍未干——刚在船上批完江南吏治卷宗,那些贪腐记录的字迹,竟与影阁密信有三分像。他打开紫檀木盒,半块龟甲裂纹与《山河秘录》舆图边缘相合:“钦天监说这是秦苍地牢搜出的钥匙。”指尖点过“苏记药铺”:“上月有个苏秀才辞官,老家在漠北。”萧沅忽然想起太湖西岸芦苇荡,去年见过异常茂密的腐骨藤,原以为野生,此刻才惊觉是影阁标记。
第七日清晨,北关码头薄雾未散。萧沅和容瑾扮作商贩,看挑夫搬“药材”上船,包装印着“苏记”,拆开油纸竟是裹黑布的短刀,与盐场黑衣人兵器一般无二。“船老大王六上月领了沉船赈灾银,却买了新船。”容瑾拨着算盘,目光扫过船舱麻袋,露出的腐骨藤叶片有朱砂三角。柳萱扮作挑夫妻,故意撞洒米粥在王六袖口,瞥见他腕内侧青胎记,形状如青鸟翅膀,指尖沾的油渍,气味与腐骨藤汁液全同。
船将启航时,青衫书生持油纸包赶来,王六躬身行礼,书生说句“按老规矩”便消失在雾中。萧沅见他鞋边墨渍与苏记防虫墨同色,转身时露出半块龙纹玉,竟能与容珩御书房镇纸拼出“受命于天”。“是废黜的宁王之子苏文瑾,曾用苏秀才之名在钦天监任职。”容瑾算盘卡住,“他油纸包里露的锯齿叶,是漠北噬心草,毒性比腐骨藤强十倍。”
回府衙时,容玥正对账本皱眉。影阁流水账在“柴米油盐”下藏密码:“买柴十担”指“初十行动”,“打油三斤”对应“三艘船”。“连续三月买‘十五斤盐’,盐价涨三成,他们采购价却不动,定是私盐渠道。”萧沅忽然记起常州废弃盐池,盐晶泛青黑,容玥曾检出微量噬心草成分,原以为污染,此刻才知是用盐运毒。容瑾用密码本译出“七月初七,北关码头,十船盐”,密码本封面暗纹与苏文瑾龙纹玉佩一致:“这是皇家密探密码,影阁在朝廷渗透比想的深。”柳萱调配试剂时抬头:“王六袖口油渍有噬心草和盐,他们用盐运毒。”她抓起北斗锦囊,试剂测出银线缝里有噬心草残留——苏大娘染茜草红用的盐,竟也被下了毒!
暮色中,卫蓁蓁急信传到:太医院查前朝医书,噬心草需活人血浇灌,十年前宁王被贬,正是因私种此草。“钦天监说七月初七天狗食月,影阁想借天象散毒盐。”萧沅串联线索:苏文瑾用皇家密码,借私盐网运噬心草,以苏记为幌子,用腐骨藤和黑羽做标记。容瑾在舆图圈出北关码头附近十家盐铺:“掌柜都与宁王旧部有关,明日分头去查。”他递过药方:“太医院新制的,能缓你掌心旧伤。”药方末尾容珩朱批:“江湖与朝堂,本是同根。”
次日清晨,萧沅和柳萱到城西张记盐铺。独眼掌柜见他们腰间锦囊,眼神一紧。柳萱假装买盐提及“苏记盐价便宜”,掌柜手抖,秤杆上的盐粒撒了一地,泛着青黑。萧沅瞥见柜台后账本封皮与影阁流水账相同,趁掌柜转身取盐时翻开,果然有“七月初七,十船”字样,旁画三足乌鸦简笔。马蹄声骤起,容瑾带锦衣卫赶来,掌柜抓扁担往后巷跑,柳萱银针射中他膝盖,怀里掉出黑羽香囊,装着青黑色盐。
审讯室里,掌柜见了苏文瑾的龙纹玉佩才招供:“是宁王旧部,七月初七把毒盐分去各府祭祀,接触皮肤就中毒……苏文瑾说要让弹劾宁王的官员断子绝孙!”他忽然想起:“上月他来带龙涎香,只有皇家寺庙用的那种。”容瑾查皇家寺庙香火记录,果然有苏姓香客预约初七法事,供奉十担盐。“他想借法事散毒盐!”容瑾拍案,“文武百官都来,中毒必乱。”萧沅想起秦苍的话:“影阁要的不是天下,是复仇。”秦苍竟是被利用的棋子。柳萱配着解药抬头:“龙涎香能中和噬心草,加茜草同煮效果更好,苏大娘的茜草红能派上用场。”
七月初七,皇家寺庙香火旺盛。萧沅和容瑾扮香客,看苏文瑾带家丁搬十担盐进偏殿,盐袋印“供佛”,阳光下泛青黑。柳萱和容玥扮杂役,往香炉加混龙涎香和茜草的香料,烟雾裹着药香,悄悄中和毒盐气息。苏文瑾指挥发盐时,容瑾一个眼色,锦衣卫和门派弟子团团围住。“十船盐是幌子,毒盐早通过私盐网运各地了!”苏文瑾大笑。萧沅扔出译好的密信:“私盐据点早被抄了,你的人要么被擒,要么倒戈。”他指百姓手里的盐袋:“毒盐遇龙涎香就失效,你尝尝?”苏文瑾尝盐后脸色煞白,盐里满是苦涩药味。
被押走时,苏文瑾看萧沅掌心旧伤:“你祖父就是因发现宁王种噬心草,才被灭口的。”柳萱猛地想起祖父医书末,虫蛀字迹里有“宁王”“噬心草”“灭口”。萧沅握紧她的手,掌心伤疤与她指尖薄茧相触。远处钟声响起,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琉璃瓦上。容瑾递过龟甲:“父皇说迷雾再浓,守住本心就有方向。”龟甲与舆图拼合,裂纹图案竟与柳萱绣的平安符一般无二。
暮色里,众人坐在寺庙石阶看夕阳染红天际。容砚带来苏大娘新染的茜草红布料,缝制新锦囊,用的盐无毒,针脚带药香。容玥给受伤锦衣卫涂药膏,混了龙涎香和茜草,据说不留疤。萧沅和柳萱靠在一起,看北关码头船只往来,再无挂黑羽的桅杆。“你看,迷雾散了。”柳萱指天边晚霞,像极苏州桃花。萧沅掌心旧伤第一次没在阴雨天疼,笑着说:“是啊,散了。”更夫梆子声在暮色回荡,像首平安歌谣,温柔笼罩这片刚走出迷雾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