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断钗。远处乾清宫的钟声响起,容珩的身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卫蓁蓁忽然明白,这场卫府联姻的风波,不过是容珩布下的一局棋——既敲打了蠢蠢欲动的世家,又让萧沅和她,不得不更靠近他一步。而她,终究要在皇后的责任、萧沅的情义,以及容珩的帝王心术之间,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就像椒房殿外的野蔷薇,即便扎根在权力的深渊里,也要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秋阳斜照在坤宁宫的琉璃瓦上,卫蓁蓁正在教新晋的林美人辨认西域进贡的香料。青梧突然掀帘而入,脸色煞白:“娘娘,慈宁宫来人传旨,说太后要您带着林美人即刻过去。”
林美人手中的香盒“啪嗒”落地,碎玉般的龙脑香撒了满地。她不过是个五品文官之女,选秀时因神似年轻时的贤妃被卫蓁蓁留在身边,此刻却抖得连裙摆都抓不稳。
“别怕。”卫蓁蓁将野蔷薇簪子别进她发间,“有本宫在。”她握着凤印的手沁出薄汗,想起三日前在卫府,容珩说过“太后当年收养你,本就是一场算计”。
慈宁宫的鎏金香炉冒着袅袅青烟,太后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捻着串蜜蜡佛珠。见卫蓁蓁进来,佛珠突然重重拍在案几上:“皇后可知错?”
“臣妾不知何处冒犯了母后。”卫蓁蓁行过礼,余光瞥见角落里跪着的掌事女官,那人腕间戴着的翡翠镯子,正是岭南节度使夫人进贡的款式。
太后指了指阶下的林美人:“此女竟敢私藏禁香,按宫规当杖责二十。”她随手抛来个锦盒,里面是半块西域雪香——那是只有皇后能用的贡品。
林美人“噗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砖作响:“太后明鉴!这香是昨日在御花园捡到的,奴婢不敢...”
“住口!”太后的佛珠散了一地,“哀家的慈宁宫何时成了藏污纳垢之地?皇后连个宫女都管教不好,如何统率六宫?”
卫蓁蓁望着林美人发间的野蔷薇簪,突然想起贤妃临终前也是这样,被人诬陷私通外臣。她将凤印按在案上,明黄翟纹扫过满地蜜蜡珠子:“母后,若要定林美人的罪,总得拿出人证物证。御花园乃众宫人往来之地,如何就能断定是她偷盗?”
殿门突然被撞开,萧沅的玄甲还沾着城外的尘土,银枪斜挎在背。他单膝跪地时,铠甲碰撞声惊飞了梁上的燕雀:“末将听闻皇后遇困,特来...”
“萧将军好威风!”太后冷笑一声,“这是后宫,也是你能随意闯的?”她的目光扫过萧沅腰间的玉佩——那是卫蓁蓁所赠,“哀家倒是忘了,皇后与萧将军,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卫蓁蓁感觉萧沅的身体骤然绷紧,连忙按住他的肩头。正僵持间,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容珩的明黄龙袍出现在门槛处,腰间玄铁剑还在鞘中,却隐隐有龙吟之声。
“母后这是在审案?”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龙纹玉佩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儿臣记得,宫规里写着,后妃受刑需经皇后首肯。”他的目光落在林美人身上,“这姑娘倒是像先帝的贤妃,难怪皇后疼惜。”
太后的佛珠在掌心转了半圈,忽然笑了:“皇帝这是要为皇后撑腰?也罢,哀家老了,管不动这后宫了。”她挥了挥手,掌事女官立刻上前收拾散落的佛珠,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容珩弯腰拾起一颗蜜蜡珠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暗纹:“母后这串佛珠,倒是与岭南进贡的香料匣子材质相同。”他将珠子抛向空中,玄铁剑鞘精准接住,“听说岭南最近在查私铸,儿臣已命人彻查贡品。”
太后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捻起佛珠:“皇帝费心了。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出了慈宁宫,林美人早已哭成泪人。萧沅解下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身子,玄甲上的蔷薇纹刺得卫蓁蓁眼眶发酸。容珩却拦住众人,从袖中取出个瓷瓶:“这是太医院新制的金疮药,给她涂些,免得留疤。”
卫蓁蓁望着皇帝掌心的药瓶,忽然想起选秀案时他悄悄塞给她的护心玉佩。阳光穿过三人交叠的影子,将龙纹、蔷薇与凤印的轮廓,都映在了坤宁宫的汉白玉阶上。
当夜,椒房殿的野蔷薇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卫蓁蓁卸去凤冠,发现发间的银簪不知何时断了。青梧捧着个檀木匣进来,里面是支新打的蔷薇金簪,花蕊处嵌着西域红宝石——正是白日里容珩袖中锦盒的样式。
“娘娘,萧将军在宫墙外守着。”青梧将药膏放在案上,“他说...若太后再为难您,他便...”
卫蓁蓁推开窗,月光下萧沅的玄甲泛着冷光,银枪挑着盏灯笼,灯穗上系着的红绸,是她去年赏给他的丝帕。远处乾清宫的烛火依旧明亮,容珩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在批阅奏折,朱砂笔在“岭南贡品”四字上,重重圈了三遍。
她将新簪别进发间,玉珏贴着心口发烫。太后发难、岭南暗流、还有萧沅的守护与容珩的筹谋,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忽然想起贤妃留下的绣帕,那上面的并蒂莲,在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花瓣上的针脚,正是太后当年教她刺绣的针法。
“青梧,”她摸着玉珏上的龙纹缺口,“明日去慈宁宫,给太后送些新制的蔷薇香。就说...皇后惦记着母后的佛珠,特意找工匠修补。”
夜风卷着野蔷薇的香气涌进来,吹开案上的密报。卫蓁蓁瞥见“岭南节度使遇刺”的字样,墨迹未干。她忽然明白,容珩今日在慈宁宫的每句话,都是早有算计——既保下了林美人,又借太后的手,让岭南与卫家的勾结浮出水面。
更鼓声传来,已是三更。卫蓁蓁走到宫墙下,萧沅翻身跃下,玄甲带着夜色的寒气。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烤得金黄的栗子:“城西新来的摊子,记得你爱吃。”
她剥开栗子,甜香混着血腥气。萧沅的后颈还留着卫府箭伤的疤痕,而容珩此刻想必还在乾清宫,谋划着如何让岭南的十万水军,彻底为大雍所用。
“萧沅,”她将温热的栗子塞进他掌心,“若有一日,我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
“末将只信自己的眼睛。”萧沅的银枪重重杵在地上,惊起一片落叶,“当年在流民营,你把最后一口粥给了孩童;如今做了皇后,你还是会为个宫女得罪太后。这就够了。”
远处传来乾清宫的钟声,容珩的身影出现在宫墙那头。皇帝望着相拥的两人,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暗卫退下。他腰间的玄铁剑忽然发出清鸣,仿佛在回应萧沅枪尖的寒光。
卫蓁蓁握紧两人的手,野蔷薇的刺扎进掌心。她终于明白,在这深宫里,太后的刁难、世家的算计、还有帝王的权谋,都是躲不开的劫。但只要萧沅的银枪还在,容珩的玄铁剑还亮,她便能像椒房殿外的野蔷薇,在血与火里,开出自己的春天。
而这一夜,宫墙内外的月光,都落在她新换的蔷薇簪上。红宝石的花蕊里,藏着萧沅的栗子香,容珩的朱砂印,还有她未曾说出口的,关于这江山与人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