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他就要动身前往那片被疫病阴霾笼罩的土地了，每一步都有可能踏错，每一刻都有面临战斗的风险，他自己尚且吉凶难料，又如何能确保这样一个陷入休眠状态的小家伙平安无事？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无法分心照顾小粉，更重要的是他早已预感此行恐怕不会太顺利，他不能，也不该带着小粉一起去冒险。
话音落下的瞬间，乌尔维斯脸上仅存的那一点点轻松惬意像是被冷空气彻底冻结，碧绿的眼眸也似浸在冰水中的翡翠，整个人都散发着森森寒意。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卫莲，瞳孔渐渐收缩起来，显露出冷血动物的竖瞳形态，目光也锐利得有些吓人，这种专注和凝重的神态是卫莲从未在这头散漫的龙身上见到过的。
广场周围的风声也停息了，周围万籁俱寂，唯有那头不谙世事的小红龙仍好奇地伸着爪子不断扒拉卫莲的裤脚，想要吸引妈妈的注意力。
乌尔维斯沉默了很长时间，正当卫莲以为他可能不会回应并准备再查看一下小粉的状态时，他突兀地开口问道：“非去不可吗？”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语气也不再是平时那种带着玩笑意味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卫莲愣了片刻，他根本没想到乌尔维斯会突然提出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他们刚才明明正讨论着小粉的去留，怎么话题竟转得如此生硬却又……水到渠成？
更何况他全程都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自己接下来行程的字眼，可对方却一语道破天机。
所以乌尔维斯这次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两头小龙而来，他早已知晓自己即将前往西北疫区并主动踏入那片与深渊接壤的禁忌之地。
卫莲想到这一点后并未太惊讶，毕竟这头黑龙本就消息灵通，或许是从新生教会的动向推测而出，又或许是通过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方式，总而言之他知道了这件事。
而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乌尔维斯已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的伪装，那张总是挂着爽朗笑容的脸上，表情沉寂得犹如这寒意袭人的北风天，因情绪波动而彻底化为竖瞳的碧眸里除了深切的担忧之外还隐藏着些许挽留的意味。
卫莲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反而神情坦然地回望着那双深邃的竖瞳，半晌，他才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轻声问道：“乌尔维斯，你无法靠近域界裂缝，对吗？”
听到这话，乌尔维斯先是罕见地怔了一下，随后他就像想到了什么极其无奈又讽刺的事情，嘴角扯出个自嘲的浅笑，耸了耸肩道：“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特意观察，早在夜莺庄园那个混乱血腥的夜晚他就察觉到了。
当时的深渊召唤阵出了问题，被召唤来的三头魔狼突然发狂袭击了许多人，在场所有信徒都涌上前去阻止那失控暴走的魔物，反倒是身为教会高层的乌尔维斯自始至终离得远远的，别说干预，就连上前查看的举动都不曾有过。
乌尔维斯看到深渊召唤阵时露出的那种烦躁和嫌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异常的情绪绝不是出于对魔物的畏惧，而是一种无法克服的生理性排斥。
也许乌尔维斯避讳的并非暗物质本身，还有那个被世人称为“深渊”的异空间，这种无法掩饰的忌惮是铭刻于他血脉里的警示。
乌尔维斯稍稍侧过脸，眼神飘忽地避开了卫莲的目光，直直望向不远处被积雪压弯的树枝，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斗争才打定了主意，决定坦白一部分真相。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说过等我狂化之后进入休眠期就找你当靠垫的事情吗？”他说话的语速比平时缓慢许多。
卫莲脸色微沉地点了点头，被这头醉醺醺的龙当街撞飞后又被对方哄骗着吃了顿霸王餐，最后还莫名其妙地认领了一个甩不掉的龙之烙印，无论怎么看那段回忆都称不上美好，甚至可以说……非常糟糕。
但他听得出来，乌尔维斯此时提起这件事绝非为了调侃他，而是在铺垫接下来要说的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因此他安静地倾听着，并没有出言打断。
乌尔维斯一改以往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态度，也没有用平时那种开玩笑的语气将一切轻描淡写地带过，而是不自觉地绷紧了嘴角，露出一抹和他外表极不相称的脆弱表情。
尽管这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但卫莲看得很真切。
他垂眸望向卫莲，并未因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而羞赧，继续道：“巨龙天生就拥有极强的魔法抗性和肉体力量，对暗物质的耐受程度比同为长生种的精灵和海妖强很多，没那么容易被侵蚀异化，但……同样会受到影响，而这种影响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会诱发狂化。”
说到这里乌尔维斯轻轻叹息了一声，语速又慢了些：“狂化……是巨龙濒临绝境时才会动用的终极手段，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取超越极限的战斗力。”
“狂化状态下的巨龙会彻底失去理智，敌我不分，只剩下战斗本能，而且稍有不慎就无法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直至生命力燃烧殆尽，至死方休。”
他停顿了片刻，神情愈发沉重：“即使在战斗结束后侥幸恢复了理智也会陷入漫长的休眠期，而休眠期的巨龙……十分虚弱且毫无防备能力。”
“那个年代受暗物质影响而狂化的个体太多了，它们因无法自控而同族相残，往往斗得两败俱伤，甚至是……同归于尽。”
他说这话时语气颇为讥讽，却还是正色道：“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存活下来的巨龙越来越少……要不然，你以为纯血巨龙为何会被世人认为已经灭绝？”
说完他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眼神里写着“就是这么没的”几个大字。
“时至今日，现存的巨龙除了我之外大概就只剩下这两只刚破壳没多久的小家伙了。”
他掂了掂掌心里的小粉，又瞅了一眼终于感受到气氛凝重而安静下来并有些局促地啃着自己尾巴尖的红龙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