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扶妤看着毫无反应的谢淮州,欲起身,可谢淮州握住她双肘的手收紧,竟让她不能动。
元扶妤望向谢淮州,似乎在问他何意。
谢淮州凛冽的眸子丝毫不逼,他仰着头,坦然道:“是,明知会助长你的气焰,我还是做了,但不是为你崔四娘。我对长公主的要求向来无所不从,你仿的太像,即便我清醒的知道你并非是她,却还是克制不住沉溺在你造出的虚假幻象之中。”
“殿下离开我太久了,久到……我几乎变成一个可笑的疯子,靠着一遍一遍回溯与殿下寥寥可数的过往过活。”谢淮州视线扫过元扶妤唇,复又看向她的眼,“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殿下的桀骜不驯,居高临下的姿态,尽在掌握的从容,和殿下的勃勃野心、权欲,竟全都能鲜活的呈现在另一个人身上,就如世上当真出现了另一个长公主。确切的说,崔四娘……我是在你的身上找殿下的影子。我也动过,利用你来造我与殿下更多回忆的念头。”
元扶妤抬眉,嗤笑着要甩开谢淮州钳制着她的手,却被谢淮州用力拉得更近。
话没说完,谢淮州没打算放开她。
谢淮州面色阴沉:“但,我讨厌什么替身,若把你当做殿下的替身,玷污了殿下,辱没了我对殿下的感情,也辱没了我,这是我想杀你的原因。”
对眼前之人……
抛开她冒充长公主之事,谢淮州是欣赏的。
聪明、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让谢淮州在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也是他放下对崔四娘杀心的原因之一。
聪明人总是更配得到他的怜悯。
可她身上关于长公主的特质又太强,每每想起便不可自控,就像那些让人错乱失狂的梦。
梦中频频出现的崔四娘,在他心底抵触抗拒之下,变成了他另一个更深的欲念。
光是想起这个人,心底就烧着一团燎烤五脏六腑的火,让他失序。
“你冒充长公主,又非要我承认是什么目的?是怀疑我害了长公主,想击溃我权力的根基,把我从权位之上拉下去?如果仅此而已,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等殿下想要的那个大昭实现,等小皇帝亲政,我自会放权。”
自古权臣得不到善终,他知道。
只是,他的妻,有那样高的目标,那样广阔的野心,他总是要替她完成她未来得及完成的事情。
元扶妤望着谢淮州毫无波澜的眼,竟看不出虚假。
她唇瓣抿住。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裴渡下马,立在马车前道:“大人,到了。”
“上来扶人。”
谢淮州的声音传来,裴渡应声上了马车。
还未等裴渡推开马车车门,门便从内拉开,面无血色的元扶妤看也不看他,只朝他伸出手。
裴渡下意识抬手把人扶住。
元扶妤看着眼前的长公主府,没想着非去崔家管事定的酒楼。
她身上有伤,挪动都疼。
没必要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裴渡安排的妥帖,早早便派人送信回公主府,客居已经收拾妥当。
府医也在客居候着,一应清创用具,公主府侍从也已准备妥帖。
元扶妤趴在床榻上,由婢女帮着清理了伤口,上了药,锦书便回来了。
锦书一边用帕子帮元扶妤擦拭出了汗的身体,一边道:“我还未翻出坊墙就碰到了杨戬成,他带着我一同去找了在长街巡逻的左中郎将虔诚,说怕我们路上被拦,让虔诚带人护着我们去闲王府,姑娘交代的事情我已经转达给了殿下,杨戬成留在闲王府,我赶回来侍奉姑娘。”
元扶妤闭着眼,听锦书这么说,问:“杨戬林留在闲王府?闲王闹了?”
锦书将帕子在金盆中摆了摆,拧干跪在床榻边给元扶妤擦拭颈脖:“殿下提剑说要杀了对您用刑的武侯队正,不过杨戬成把人劝住了,杨戬成说姑娘您请殿下拔擢此人是另有深意,殿下要是去杀人,就是让您这顿板子白挨了。”
就是怕元云岳明日听到消息冲动,元扶妤才第一时间让锦书去传信。
杨戬成是个聪明的,得知她对元云岳的交代,便明白她要做什么。
有杨戬成在元云岳身边,元扶妤可以放心了。
“郑江清那边杨戬成和你说什么了吗?”元扶妤问锦书。
“哦,姑娘不提我都将此事忘了。”锦书凑近元扶妤,“碰到杨戬成时,他便派人去给郑将军送信了,说姑娘不欲明面上让自己与郑将军扯上关系,落旁人口实,所以只能挨了罚,改日再同郑将军相见。”
元扶妤轻笑,杨戬成这是想让郑江清欠她一次。
“姑娘,那个裴掌司还在外面没走。”锦书将元扶妤额头的汗擦去,低声道,“说是谢大人让他盯着,看您有什么吩咐。”
元扶妤示意锦书给自己再拿一个大迎枕过来,垫在肘腋之下。
她理了理锦被:“让他进来。”
“是。”锦书应声,将帕子放进金盆之中,出门去请立在院门外的裴渡。
裴渡进门,隔着绘着疏落竹影的屏风,同元扶妤一礼。
屋内烛火摇曳,榻上之人的身影不甚明晰,裴渡却知元扶妤那双锐利的眸正瞧着他。
“崔姑娘有何吩咐?”
“上次玉槲楼之事后第三日,翟国舅登闲王府门说要谢罪,我便知道……记录了翟家死士详细标记的册子,你抽走了。”元扶妤趴在大迎枕上,望着屏风后的裴渡,轻笑,“你是什么时候对校事府的事也了如指掌的?居然比何义臣还快一步?”
裴渡没有瞒着,坦然道:“在校事府并入玄鹰卫之初,我便命人将翟家的册子单独找了出来,所以并不费事,并非在校事府安插了人。”
这么早裴渡就抽出了翟家的册子?
是在等待机会对翟家动手?
“派个人和崔家管事说一声,明日一早接我回去。”元扶妤说。
裴渡抬眼,关切道:“你身上的伤最好不要轻易挪动,你是长公主心腹,即便是商户,谢大人留你在长公主府,也不会对接下来的计划有影响。”
“谢淮州让你留在这里,是让我听你吩咐的吗?”元扶妤声音沉了下去,透着寒意。
“崔姑娘,我们既然都效忠长公主,那就听我一句劝,长公主的府医是……”
“我的决定,轮不到你置喙。”元扶妤对裴渡失去耐心,“要么办,要么滚。”
裴渡这个下属,不论是忠是奸,元扶妤已经舍弃。
裴渡身侧的拳头攥紧,他并非生气:“崔姑娘,如今谢大人已经与你合作,你的心计智谋比我想象中厉害……”
“锦书。”
元扶妤轻唤一声,立在一旁的锦书得令,朝裴渡出手。
裴渡侧身一避,却不想拳风刚擦过裴渡面颊的锦书手肘屈起,趁其不备狠狠撞在了裴渡胸膛。
撞得裴渡踉跄后撤,后脚抵住柱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裴渡看向锦书,只觉不可思议,前段日子还在他手中过不了十招之人,怎会突飞猛进?
刚才动作更是行云流水,流畅的像是知道他会往什么方向闪躲。
锦书摆出架势,既然裴渡不走,那就打。
裴渡见状,抿着唇,朝屏风内看了眼:“我派人去通知崔家。”
说完,裴渡便离开。
锦书倒是很高兴,关了门走到元扶妤面前:“姑娘,你告诉我的真的有用。”
“这是裴渡轻敌,你又知晓了他的弱点,若是他认起真来,你还是打不过。”元扶妤看着锦书高兴的模样,调整了坐姿,“想赢,就多加练习。”
浴池内。
谢淮州身体浸在温水中,头枕玉壁,用帕子盖着双眼,手臂搭在玉壁边缘,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未曾雕刻完成的玉饰。
玄鹰卫快马从芜城送来,关于崔四娘的详情记录,就放在桌案之上。
谢淮州原本是不打算看的。
可此时……
他脑子里全是今日马车内,崔四娘仰着脖子让他擦汗时,唇角溢出若有似无的轻笑声,和她眼底十拿九稳的笃信。
氤氲着潮意的热气中,似有燥意。
谢淮州呼吸有些混乱,他拿开盖在双眼上的帕子,紧紧攥在手中,胸膛起伏明显。
他从浴池中起身,随意将单薄的袍子裹在身上,坐于火盆之前。
墨发披散的谢淮州,坐于摇曳灯影之下,打开黑漆描金的盒子,取出玄鹰卫在芜城探查到的关于崔四娘的所有消息,攥在手中,却又迟迟没有翻看。
崔四娘是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若真计划好冒顶长公主,怕是早早便开始布局。
玄鹰卫查到的这些东西,他又能信几分?
难不成,他还真要信,长公主夺舍了崔四娘?
谢淮州只觉自己当真是越来越可笑了。
“大人……”
听到裴渡的声音,谢淮州将手中的东西放回盒内,理了理袖口:“进来。”
裴渡匆匆进门,手中拿着急报,双手递到谢淮州面前:“蜀地乱了。”
谢淮州猛然起身,疾步走至裴渡面前,拿起急报展开。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年后郑将军即将出征,这个时候蜀地乱了,那可是翟家的地盘,翟国舅若要救,怕会影响……”
谢淮州眼睛盯着急报,打断裴渡的话:“灭突厥之战筹备良久,蓄势待发,绝不会因任何事有变,翟鹤鸣心里比谁都清楚。”
裴渡眉头紧皱,想到了还在客居的崔四娘,他望向看着急报的谢淮州:“大人,此事……不若告知崔四娘。”
谢淮州攥着急报的手收紧,看向裴渡:“怎么,想转投崔四娘了?”
“大人,裴渡绝没有这样的心思。”裴渡辩解,“只是崔四娘是朝廷之外的人,或许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法子!这可是长公主殿下灭突厥的大计,往后种种能否成事,皆在此战大捷。”
“别多事。”谢淮州警告。
第二日一早,坊门刚开,崔家管事便带着牛车来长公主府接人。
正要去上朝的谢淮州出门,见崔家人诚惶诚恐跪在牛车旁朝他行礼。
瞧着崔家这牛车也是临时找来的,只能称得上勉强遮挡风雨,舒适便谈不上了。
谢淮州跨出府门前,听到锦书与元扶妤说话的声音传来,回头。
元扶妤趴在长公主府的仆从抬着的架子,听着提灯的锦书叽叽喳喳,锦书手中羊皮灯朦胧光团映着元扶妤清丽的五官。
她抬眸便和一身紫檀官袍的谢淮州视线对上。
谢淮州唇瓣抿住,攥紧了手中的玉饰,跨出府门上了马车,在带刀护卫的护送下离开。
崔家管事起身用袖子擦拭额头汗水,朝中大员的威仪,的确是让他们这等小民心惊胆战。
见锦书提着灯护在自家姑娘身侧出来,崔家管事连忙上前要迎。
可在看到长公主府门前的护卫,欲踏上石阶的脚顿住。
只等元扶妤被长公主府的人送出来,才忙迎上前。
“姑娘,府上都已准备妥当,只是经过昨日的事,奴不敢再将府上马车牵出来接姑娘,只能临时找了牛车,若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姑娘忍忍。”崔家管事跟在架子一侧,小心翼翼请罪。
“无碍。”元扶妤道。
牛车一路晃晃悠悠进了亲仁坊。
崔家临时租的宅子内,家仆正齐齐候在院中。
元扶妤被抬入府,管奴仆的管事还未上前,就被管事呵退。
元扶妤在主院安顿好没多久,何义臣便匆匆赶来。
见元扶妤趴在软榻凭几上,怀里垫着几个大迎枕,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瞧。
何义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因蜀地之事揪心。
他在元扶妤对面坐下,将玄鹰卫得到的消息告知元扶妤。
“蜀地?”元扶妤手中书本搭在棋秤边缘,脑中迅速将蜀地情况过了一遍。
“马上就是除夕,过了年,郑将军可就要出征了!这个时候蜀地乱了,或要分兵,不是什么好事。”
何义臣是当真着急。
元扶妤将书本合了,扔在小几上,示意锦书给何义臣上茶。
何义臣接过锦书递来的茶盏,端在手中,问:“你似乎,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