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五年(公元111年,辛亥年)
春天正月初一,出现日食。
正月初七(丙戌),十个郡国发生地震。
正月初十(己丑),太尉张禹被免职。正月初五(甲申,原文此处时间似有误,按顺序甲申应在庚辰前,推测为记载失误),任命光禄勋颍川人李修为太尉。
先零羌进犯河东,一直打到河内,老百姓吓得不轻,好多人往南跑着渡河。朝廷派北军中候朱宠率领五营士兵驻守孟津,还下诏让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等地修筑坞堡哨所六百一十六座。羌人的势力越来越大,可边境地区的郡守、县令大多是内地人,根本没心思守城,都争着上奏请求把郡县迁走躲避贼寇。三月,朝廷下诏,陇西郡迁到襄武,安定郡迁到美阳,北地郡迁到池阳,上郡迁到衙县。老百姓舍不得故土,不想离开,可官府却割掉他们的庄稼,拆毁他们的房屋,平毁营垒,破坏他们的积蓄。当时又赶上旱灾、蝗灾和饥荒,老百姓被驱赶劫掠,四处流亡,死在路上的人很多,有的被迫抛弃老人小孩,有的甚至沦为别人的奴仆婢妾,人口损失了一大半。朝廷又任命任尚为侍御史,在上党羊头山攻打羌人,取得胜利后,就撤掉了孟津的驻军。
夫馀王进犯乐浪。
高句骊王宫和濊貊进犯玄菟。
夏天闰四月,丁酉日,朝廷赦免凉州、河西四郡的罪犯。
海贼张伯路又来进犯东莱,被青州刺史法雄打败,贼寇逃回辽东,辽东人李久等人一起把张伯路杀了,青州就此太平。
秋天九月,汉阳人杜琦和他弟弟杜季贡,还有同郡的王信等人和羌人勾结,聚众占领了上邽城。冬天十二月,汉阳太守赵博派门客杜习刺杀了杜琦,杜习被封为讨奸侯。杜季贡、王信等人带着他们的人马占据了樗泉营。
这一年,九个州发生蝗灾,八个郡国遭遇水灾。
永初六年(公元112年,壬子年)
春天正月甲寅日,朝廷下诏说:“现在供奉的新鲜食物,很多都不是应季的,有的是人工催熟,有的是提前挖掘萌芽,这样食物没了该有的味道,还破坏了它们的生长,这哪能算是顺应时节培育万物呢!《传》里说‘不是应季的食物不吃’。从今往后,供奉陵庙以及供给皇室的食物,都要等到合适的时节再进献。”这样一共减少了23种非应季供奉的食物。
三月,十个州发生蝗灾。
夏天四月乙丑日,司空张敏被免职。四月己卯日,任命太常刘恺为司空。
朝廷下诏,让建武年间的二十八位开国功臣的后代都继承封爵。
五月,发生旱灾。
五月丙寅日,朝廷下令,中二千石以下到黄绶级别的官员,全都恢复原来的俸禄。六月壬辰日,豫章郡员谿原山发生山体崩塌。
六月辛巳日,大赦天下。
侍御史唐喜讨伐汉阳的贼寇王信,打败并斩杀了他。杜季贡逃跑,投奔了滇零。这一年,滇零去世,他的儿子零昌继位,年纪还小,同族的狼莫为他出谋划策,任命杜季贡为将军,让他另外驻守在丁奚城。
永初七年(公元113年,癸丑年)
春天二月丙午日,十八个郡国发生地震。
夏天四月乙未日,平原怀王刘胜去世,没有儿子,太后立乐安夷王刘宠的儿子刘得为平原王。
四月丙申日月底,发生日食。
秋天,护羌校尉侯霸、骑都尉马贤在安定攻打先零羌的别部牢羌,斩杀和俘虏了一千人。
发生蝗灾。
元初元年(公元114年,甲寅年)
春天正月甲子日,更改年号。
二月乙卯日,日南地区土地裂开,长达一百多里。
三月癸亥日,发生日食。
朝廷下诏,派兵驻守在河内的33处交通要道和山谷冲要之地,都修筑坞堡壁垒,设置战鼓,以防备羌人进犯。
夏天四月丁酉日,大赦天下。
京城和五个郡国发生旱灾和蝗灾。
五月,先零羌进犯雍城。
秋天七月,蜀郡的夷人进犯蚕陵,杀了县令。
九月乙丑日,太尉李修被免职。
羌人的首领号多和其他部族一起劫掠武都、汉中、巴郡,板楯蛮出兵救援,汉中五官掾程信率领郡兵和板楯蛮一起打败了羌人。号多逃跑回去,截断了陇道,和零昌会合。侯霸、马贤和他们在枹罕交战,打败了他们。
九月辛未日,任命大司农山阳人司马苞为太尉。
冬天十月初一,发生日食。
凉州刺史皮杨在狄道攻打羌人,遭遇大败,死了八百多人。
这一年,十五个郡国发生地震。
元初二年(公元115年,乙卯年)
春天,护羌校尉庞参用恩德和信义招抚引诱各个羌人部落,号多等人率领部众投降。庞参送他们到京城,朝廷赐给号多侯印,然后送他们回去。庞参这才回到令居办公,打通了河西通道。
零昌分兵进犯益州,朝廷派中郎将尹就去讨伐。夏天四月丙午日,立荥阳人阎氏为贵人,并册封为皇后。阎皇后生性妒忌,后宫的李氏生下皇子刘保,阎皇后就毒死了李氏。
五月,京城发生旱灾,河南以及十九个郡国发生蝗灾。
六月丙戌日,太尉司马苞去世。
秋天七月辛巳日,任命太仆泰山人马英为太尉。
八月,辽东鲜卑包围无虑城;九月,又攻打夫犁营,杀了县令。
九月壬午日月底,发生日食。
尹就攻打羌人吕叔都等人,蜀人陈省、罗横应招募刺杀了吕叔都,两人都被封侯,并赏赐了钱财。
朝廷下诏,让屯骑校尉班雄驻守三辅地区。班雄是班超的儿子。任命左冯翊司马钧代理征西将军,统领关中各郡八千多士兵。庞参率领羌、胡士兵七千多人,和司马钧分道一起攻打零昌。庞参的部队到勇士县东边时,被杜季贡打败,只好撤退。司马钧等人独自前进,攻下了丁奚城,杜季贡带着部众假装逃跑。司马钧命令右扶风仲光等人去收割羌人的庄稼,仲光等人不听司马钧的指挥,分散兵力深入,羌人就设下埋伏截击他们,司马钧在城中,生气却不派兵救援。冬天十月乙未日,仲光等人战败,全军覆没,死了三千多人,司马钧只好逃回来。庞参没有按约定时间到达,还称病撤军。两人都被召回,关进监狱,司马钧自杀。当时度辽将军梁慬也因事获罪。校书郎中扶风人马融上书,称赞庞参、梁慬有才智能力,应该原谅他们的过错,让他们戴罪立功。朝廷下诏赦免了庞参等人,让马贤代替庞参担任护羌校尉,又任命任尚为中郎将,代替班雄驻守三辅。
怀县县令虞诩劝任尚说:“兵法上讲,弱小的不进攻强大的,跑着的不追逐飞着的,这是自然的道理。现在敌人都是骑兵,一天能跑几百里,来的时候像暴风雨,走的时候像离弦的箭,咱们靠步兵去追,根本追不上,所以虽然屯兵二十多万,耗费了很长时间却没功劳。我给您出个主意,不如撤掉各郡的士兵,让他们每人出几千钱,二十人合买一匹马,这样就能有一万骑兵,去追击几千敌寇,从后面追击截杀,他们肯定没辙。这对百姓和战事都有利,大功就能告成。”任尚马上向朝廷上书,采用了这个计策,派轻骑兵在丁奚城攻打杜季贡,把他打败。
太后听说虞诩有将帅的谋略,就任命他为武都太守。羌人几千人在陈仓崤谷拦住虞诩的军队,虞诩马上停止前进,还宣称:“我已经上书请求援兵,等援兵到了就出发。”羌人听说后,就分散兵力去劫掠附近的县城。虞诩趁着他们兵力分散,日夜赶路,一天走了一百多里,还让士兵们每人挖两个灶,每天增加一倍。羌人不敢逼近。有人问:“孙膑是减灶,您却增灶,兵法上说每天行军不超过三十里,以防不测,可您现在一天走二百里,这是为啥?”虞诩说:“敌人多,我们人少,走慢了容易被追上,走快了他们就摸不着头脑。他们看到我们的灶每天增加,肯定以为是郡里的援兵到了,人多又走得快,他们就不敢追了。孙膑是故意示弱,我现在是故意示强,形势不同嘛。”到了武都郡,虞诩的兵力不到三千,而羌人有一万多,包围赤亭几十天。虞诩命令军中,先不要发射强弩,暗中发射小弩。羌人以为箭的力量小,射不到他们,就一起冲上来猛攻。虞诩这时让二十张强弩集中射一个人,百发百中,羌人十分震惊,只好后退。虞诩趁机出城奋勇攻击,杀伤很多羌人。第二天,虞诩把所有士兵列成阵势,让他们从东郭门出去,再从北郭门进来,换了衣服来回转了几圈。羌人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兵力,更加恐慌。虞诩估计羌人要撤退,就暗中派五百多人在浅水处设下埋伏,等他们逃跑。羌人果然大败而逃,虞诩的伏兵突然出击,把羌人打得落花流水,斩杀和俘虏了很多人。羌人从此溃败逃散。虞诩于是观察地势,修筑了180座营垒,招回流亡的百姓,赈济贫民,还开通了水运。虞诩刚到郡里的时候,一石谷子一千钱,一石盐八千钱,在册人口一万三千户;到任三年后,一石米八十钱,一石盐四百钱,百姓增加到四万多户,家家富足,整个郡就此安定下来。
十一月庚申日,十个郡国发生地震。
十二月,武陵澧中蛮造反,被州郡出兵平定。
十二月己酉日,司徒夏勤被免职。十二月庚戌日,任命司空刘恺为司徒,光禄勋袁敞为司空。袁敞是袁安的儿子。
前虎贲中郎将邓弘去世。邓弘生性节俭朴素,研究欧阳《尚书》,在宫中教授皇帝。有关部门上奏,要追赠邓弘为骠骑将军,位特进,封西平侯。太后追念邓弘的高尚品德,没有给他加赠官位和衣服,只赏赐了一千万钱,一万匹布;邓弘的哥哥邓骘等人又推辞不接受。朝廷下诏封邓弘的儿子邓广德为西平侯。快要下葬的时候,有关部门又上奏,要调发五营轻车骑士,按照霍光葬礼的礼仪规格操办。太后都没答应,只用白盖双骑,由门生挽着灵车送葬。后来因为邓弘曾是皇帝的老师,就把西平国的都乡分出来,封邓广德的弟弟邓甫德为都乡侯。
评论
永初五年至元初二年的东汉历史,是一部王朝在多重危机中挣扎求存的实录。这五年间,天灾与战乱交织、政策摇摆与个体智慧碰撞,既暴露了体制性的深层困境,也留下了超越时代的治理启示。
天灾人祸下的民生悲歌:迁徙政策的致命代价
永初五年羌人内侵引发的“四郡迁徙”,堪称东汉边疆治理的灾难性决策。地方官为“避寇难”强行迁徙,竟至“刈其禾稼,发彻室屋”,在“旱蝗饥荒”的背景下,将百姓推向“流离分散、随道死亡”的绝境。这种“以空间换安全”的短视行为,本质是将治理责任转嫁给民众——当朝廷无力保护边民,便以“迁徙”之名逃避责任,最终导致“丧其太半”的人道灾难。对比后来虞诩在武都“招还流亡,假赈贫民”的成效,更显决策者对“民心即防线”的认知缺失。
军事困境中的战术突围:虞诩的“逆向思维”启示
面对羌人“来如风雨,去如绝弦”的骑兵优势,东汉军队长期陷入“步追骑”的被动。虞诩的破局之道,展现了超越时代的军事智慧:
资源重组:“罢郡兵、共买马”的建议,将分散的步兵资源集中为骑兵力量,直击机动性差距的核心;
心理战运用:增灶示强、循环变阵等策略,通过信息误导瓦解敌军判断,以弱示强打破“兵力悬殊即必败”的惯性思维;
标本兼治:平定叛乱后“筑营壁、通水运”,将军事胜利转化为民生改善,实现“人足家给”的长治。
这种“战术灵活、战略持久”的思路,至今仍是应对非对称冲突的重要镜鉴。
权力场域中的平衡与失衡:后宫与外戚的双重面相
邓太后时期的权力结构呈现复杂特征:
理性一面:拒绝为邓弘“加赠位”、限制外戚权力,体现对“谦让之风”的维护;采纳虞诩、马融等臣下建议,显示决策开放性。
失衡一面:阎皇后“鸩杀李氏”的妒忌之举,暴露后宫权力对储位继承的潜在威胁;司马钧、庞参等将领因协调失当兵败,反映中央对军事指挥系统的控制力衰减。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女性在权力运作中的角色分化——邓太后以“太后”身份主导全局,班昭(曹大家)以“儒者”身份提供政治谏言,阎皇后则以“后妃”身份介入储位之争,构成东汉女性参政的多元图景。
生态与治理的互动:灾异频发的制度回应
这五年间,“地震”“蝗灾”“旱灾”等记录密集出现,反映出东汉中后期生态环境的恶化。朝廷的应对呈现两面性:
积极层面:“赦天下”“复百官俸禄”以缓解民怨,设“坞壁”“鸣鼓”加强防御,体现危机应对的基本逻辑;
局限层面:对蝗灾、旱灾缺乏系统性治理措施,更多依赖“改元”“罪己诏”等象征性仪式,暴露传统“天人感应”观念对治理能力的束缚。
这种“应急有余、治本不足”的困境,恰是农业文明应对生态危机的典型局限。
从永初五年到元初二年,东汉王朝在羌乱、边患、天灾的连环冲击下,虽未实现根本性转折,却通过局部调整(如虞诩治武都)、制度弹性(如赦免与迁徙)、个体担当(如将领与循吏的努力)维系了统治。这段历史揭示:文明的存续不仅依赖宏大的制度设计,更在于危机中能否涌现出打破惯性的创新者,以及能否将局部经验转化为全局策略的纠错能力。虞诩的智慧、杨震的操守、邓太后的权衡,共同构成了传统政治文明在困境中的韧性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