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年 己酉年)
春天,正月,辽东边境以外的貊人侵犯边境,太守祭肜想办法招降了他们。祭肜又用财物利益安抚接纳了鲜卑的大都护偏何,让他去招引其他部落。那些部落接连不断地来到边境归降。祭肜对偏何说:“你们要是真的想立功,就应该回去攻打匈奴,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送来,这样才能证明你们的诚意。”偏何等马上就去攻打匈奴,砍下两千多颗首级,带着首级来到祭肜所在的郡。从那以后,他们年年都去攻打匈奴,还总是送来匈奴的首级,接受祭肜给的赏赐。从此匈奴势力越来越弱,边境再也没有贼寇侵扰的警报,鲜卑、乌桓也都来朝廷进贡。祭肜为人质朴稳重、坚毅刚强,他用恩情和信用来安抚夷狄,所以那些人既敬畏他又爱戴他,愿意为他拼死效力。
南单于派他的弟弟左贤王莫率领一万多人去攻打北单于的弟弟薁鞬左贤王,把他活捉了;北单于又震惊又害怕,把地盘往后退了一千多里。匈奴北部的薁鞬骨都侯和右骨都侯带着三万多人归附了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又派使者到朝廷进贡,请求汉朝派使者来监护他们,还说要送王子来做人质,希望能修订以前的和约。
戊申日是月底,发生了日食。马援的军队到达临乡,打败了蛮兵,斩杀和俘虏了两千多人。
当初,马援生病的时候,虎贲中郎将梁松来探望他,在床边向他行礼,马援没有回应。梁松走了以后,马援的儿子们就问他:“梁伯孙是皇帝的女婿,在朝廷里地位尊贵,公卿以下的官员没有不怕他的,您为什么唯独不还礼呢?”马援说:“我是梁松父亲的朋友,他就算身份尊贵,我怎么能不遵守长幼的礼数呢!”马援哥哥的儿子马严、马敦都喜欢讥讽议论别人,还结交那些行侠仗义的人。马援之前在交趾的时候,写信回来告诫他们说:“我希望你们听到别人的过失,就像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一样,耳朵可以听,但嘴里不能说。喜欢议论别人的长短,胡乱评判国家的政策法令,这是我最厌恶的事情,我宁可死,也不想听到子孙有这样的行为。龙伯高为人敦厚,做事周到谨慎,嘴里不会说让人挑毛病的话,为人谦逊,生活节俭,廉洁奉公又有威望,我很敬重他,希望你们能向他学习。杜季良为人豪爽,喜欢行侠仗义,把别人的忧愁当作自己的忧愁,把别人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他父亲去世办丧事的时候,好几个郡的人都来吊唁,我也很敬重他,但不希望你们向他学习。学龙伯高就算没学成,至少还能成为一个严谨的人,这就是人们说的‘画天鹅不成,至少还像只野鸭’;学杜季良要是没学成,就会堕落成为世上轻浮的人,这就是人们说的‘画虎不成反像狗’。”龙伯高,就是山都县的县长龙述;杜季良,就是越骑司马杜保,他们都是京兆人。正好杜保的仇人上书,状告“杜保行为轻浮浅薄,扰乱社会,迷惑众人,伏波将军从远方写信回来告诫他侄子不要学杜保,而梁松、窦固却和他结交,这会助长他的轻薄虚伪之风,败坏华夏的风气”。
奏书呈上后,皇帝召见梁松、窦固责备他们,还把告状的奏书和马援告诫侄子的信拿给他们看,梁松、窦固吓得磕头,把头都磕出血了,才没有被治罪。皇帝下诏免去杜保的官职,提拔龙述做零陵太守。梁松从此就记恨上了马援。
等到马援去征讨武陵蛮,军队驻扎在下隽,有两条路可以进入武陵:从壶头走,路近但水路艰险;从充县走,道路平坦但运输路程远。耿舒想从充县这条路走,马援却认为这样会浪费时间和粮食,不如进军壶头,卡住敌人的咽喉,充县的贼兵自然就会溃败。马援把这件事上报给皇帝,皇帝听从了马援的计策。于是军队向壶头进发,贼兵占据高处守住关隘,水流湍急,船没办法前进。正好赶上天气酷热,很多士兵染上瘟疫死了,马援自己也生病了,只能在岸边挖洞当作屋子来躲避暑气。贼兵每次登上高处击鼓呼喊,马援就拖着病体去查看,身边的人都为他的壮志而感动,没有不流泪的。耿舒给他哥哥好畤侯耿弇写信说:“之前我上书建议应该先攻打充县,虽然粮食运输困难,但兵马能够施展作用,几万士兵都争着奋勇向前。现在在壶头竟然前进不了,大家心情郁闷,很多人白白送死,实在太可惜了!之前到临乡的时候,贼兵无缘无故自己送上门来,如果趁夜攻击,就可以把他们消灭。伏波将军就像西域的商人,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所以才会失利。现在果然发生瘟疫,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耿弇收到信后上奏给皇帝,皇帝就派梁松乘驿车去责问马援,还让他代替马援监督军队。正好马援去世了,梁松就趁机陷害他。皇帝非常生气,收回了马援新息侯的印绶。当初,马援在交趾的时候,经常吃薏苡仁,因为这东西能让人身体轻便,还能抵御瘴气。军队回来的时候,他用一辆车载着薏苡仁。等他死后,有人上书诬陷他,说他之前带回来的都是明珠和有花纹的犀角。皇帝更加生气了。马援的妻子儿女又害怕又慌张,不敢把他的灵柩运回祖坟安葬,只能在城西草草埋葬。他的宾客和老朋友,也没有一个敢来吊唁的。马严和马援的妻子儿女用草绳绑在一起,到朝廷去请罪。皇帝就把梁松的信拿给他们看,他们才知道马援获罪的原因,于是上书申诉冤屈,前后一共上了六次奏书,言辞非常悲痛恳切。
前云阳令扶风人朱勃到朝廷上书说:“我看到已故的伏波将军马援,从西州崛起,钦慕圣上的道义,明知道路艰难险阻,却不顾万死,在陇、冀一带征战,他的谋略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指挥军队就像转动圆规一样自如,每次出兵都能立功,军队前进总能取胜。他去讨伐先零羌的时候,被飞箭射中小腿;出征交趾的时候,和妻子儿女诀别。后来又去南方征讨,很快就攻陷了临乡,事业已经有了进展,却没能完成就去世了。士兵们虽然染上瘟疫,但马援也没有独自幸存。打仗有时候因为持久战而立功,有时候因为速战而失败,深入敌境不一定就能成功,不前进也不一定就是错的,人怎么会愿意长期驻扎在绝境而不想活着回去呢!马援为朝廷效力二十二年,向北出征塞外大漠,向南渡过大江大海,遭受各种有害之气,最终死在军中,名声被磨灭,爵位被剥夺,封国也没有传下去,天下人不知道他的过错,众人也没听说过对他的诋毁,他的家属只能闭门不出,他死后都不能归葬祖坟,怨恨和嫌隙一起产生,宗亲们都惊恐害怕,死去的人没办法为自己辩白,活着的人也没人能为他申诉,我私下里为他感到伤心!圣明的君主在赏赐方面很优厚,在刑罚方面很慎重,汉高祖曾经给陈平四万斤黄金去离间楚军,都不过问钱的出入用途,又怎么会怀疑马援在钱财粮食上有问题呢!希望陛下把这件事交给公卿们讨论,公平地评判马援的功过,决定他的爵位是该断绝还是该延续,以满足天下人的期望。”皇帝的怒气这才稍微消解了一些。
当初,朱勃十二岁的时候,就能诵读《诗经》《尚书》,经常去拜访马援的哥哥马况,言辞文雅。那时马援刚识字读书,见到朱勃,自感不如。马况知道马援的心思,就亲自斟酒安慰他说:“朱勃是小器早熟,他的才智也就这样了,最终还是要跟你学习,你别害怕。”朱勃不到二十岁,右扶风就考察任用他试任渭城县宰。等到马援成为将军并封侯的时候,朱勃的官位还只是个县令。马援后来虽然地位尊贵,但一直以旧恩相待,不过有时也会轻视侮辱他,可朱勃却越发亲近马援。等到马援遭到谗言陷害,只有朱勃始终如一。
谒者南阳人宗均监督马援的军队,马援去世以后,染上瘟疫死去的士兵超过一半,蛮人也又饿又困。宗均就和将领们商议说:“现在路途遥远,士兵们又生病,没办法打仗,我想暂时凭借皇帝的名义,让他们投降,你们觉得怎么样?”将领们都趴在地上,没人敢回应。宗均说:“忠臣到了境外,只要是对国家有利的事,独断专行也是可以的。”于是假传皇帝的命令,调伏波司马吕种代理沅陵县长,让吕种带着诏书进入蛮人的营地,向他们宣告朝廷的恩情和信用,宗均自己则带兵跟在后面。蛮人又震惊又害怕,冬天十月,他们一起斩杀了首领,向宗均投降。于是宗均进入贼营,遣散了蛮人的部众,让他们回到各自的郡,还为他们安排了地方官吏,然后才返回,武陵的蛮人之乱就这样平定了。宗均还没回到朝廷,就先弹劾自己假传圣旨的罪过。皇帝赞赏他的功劳,派人迎接他,还赏赐给他金银布帛,让他回家祭扫祖坟。
这一年,辽西乌桓的首领郝旦等人率领部众归附汉朝,皇帝下诏封乌桓的首领为侯、王、君长的一共有八十一人,让他们居住在塞内,分布在边境的各个郡,让他们招引自己的族人,朝廷给他们提供衣食,他们就为汉朝侦察敌情,帮助汉朝攻打匈奴和鲜卑。当时司徒掾班彪上书说:“乌桓人天性轻浮狡黠,喜欢当强盗,如果长期放纵他们而没有统领的人,他们肯定会再次抢掠百姓,只是把他们交给负责招降的官吏,恐怕没办法控制他们。我认为应该重新设置乌桓校尉,这确实对招抚聚集乌桓人有好处,也能减少国家对边境的忧虑。”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开始在上谷宁城重新设置乌桓校尉,开设幕府,同时负责鲜卑的赏赐、接收人质以及每年定期的贸易往来。
评论
建武二十五年,刘秀政权在边疆事务、军事行动及官员纠葛等方面发生了诸多重要事件,深刻影响着东汉局势。
边疆方面,祭肜凭借出色的外交与怀柔手段,成功招降辽东徼外貊人,又促使鲜卑大都护偏何攻打匈奴,极大削弱匈奴势力,使鲜卑、乌桓入朝进贡,有效稳定了东北边疆。同时,辽西乌桓内属,班彪建议复置乌桓校尉,加强对乌桓及鲜卑事务管理,此举措完善了东汉边疆防御体系,对边疆民族关系及安全意义重大。
军事上,马援出征武陵蛮,因进军路线与耿舒产生分歧,刘秀采纳马援策略却陷入困境,士兵因瘟疫大量死亡,马援也染病。耿舒向耿弇抱怨,致梁松前来责问并在马援死后构陷他,刘秀怒收马援印绶,马援家属蒙冤。此事件反映出军队内部意见不合、将领间矛盾以及皇帝偏听偏信对军事行动及将领命运的影响。而宗均在马援死后,果断假传圣旨招降蛮人,成功平定武陵蛮乱,其灵活应变虽属矫制却立大功,侧面显示出特殊情况下军事决策需突破常规。
官员关系上,马援与梁松因礼数问题结怨,后梁松借机报复,马援遭谗言陷害,凸显官场复杂人际关系与斗争。朱勃虽曾被马援轻视,但在其蒙冤时挺身而出,展现出可贵的忠义与正直。这些事件交织,展现出东汉政权在巩固过程中,军事、外交、官场等多层面的复杂状况与挑战,刘秀政权需在平衡各方关系、应对边疆事务及处理内部矛盾中不断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