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本该是终结,是沉入永恒黑暗的解脱。
德拉科·马尔福躺在马尔福庄园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最后的意识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身下是干涸的酒渍与尘埃织就的污秽地毯。酒精带来的麻木感正在飞速褪去,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东西正从灵魂深处疯狂涌出,几乎要将他残留的自我意识碾碎、吞没。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父亲在阿兹卡班深处腐烂的幻象,或者母亲连同亲族在战争绞肉机里化为灰烬的绝望光景。然而没有。
攫住他的,是另一种更陌生、更蛮横的绝望。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尖啸,冰冷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无数闪烁跳动、意义不明的诡异荧光字符,组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数字之海。一股难以言喻的、被彻底异化和隔绝的压抑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残存的呼吸。
**这……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楔入他混乱的意识。这绝不是属于“德拉科·马尔福”的记忆!他十一年的生命里,只有古老的魔咒、华丽的庄园、银绿色的野心!这些冰冷、嘈杂、毫无魔法痕迹的画面是哪里来的?它们像一群疯狂的渡鸦,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喧嚣,蛮横地撕扯着他濒临破碎的认知。
“谁……我是谁?”破碎的疑问在濒死的意识里翻滚,带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马尔福庄园那熟悉而破败的水晶吊灯景象,与那些闪烁的字符、冰冷的金属画面疯狂地重叠、旋转、扭曲!
死亡的冰冷触感、母亲消逝的身影、那道撕裂一切的绿光……与刚才那些陌生的“噪音”碎片——尖锐的铃声、冰冷玻璃幕墙、闪烁的字符——如同两块断裂的拼图,在濒死重生的巨大冲击下,轰然对撞、融合!
**一个冰冷、带着末日回响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魔法世界的清醒,在他灵魂深处炸响:避开那条毁灭之路!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你不是纯粹的马尔福!你来自别处,却迷失了!抓住机会!**
这来自双重死亡终点的冰冷警告和求生的原始欲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压倒了所有属于十一岁德拉科·马尔福的、对斯莱特林银绿色徽章近乎本能的渴望与归属感。
……
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从混沌的深渊中捞出,德拉科猛地睁开眼。刺目、带着暖意的光线泼洒下来。鼻腔里充盈的不再是腐朽与酒精的恶臭,而是混合着青草汁液、湿润泥土以及甜腻花香的、生机勃勃的气息。
他躺在马尔福庄园一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草地上。头顶是霍格沃茨礼堂穹顶般明净的蓝天。阳光慷慨地洒在他身上。他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所及,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广阔草坪,远处大片大片嫩黄色的巫师草开得恣意热闹。
马尔福庄园,正值盛年。阳光明媚得几乎不真实。
“小龙——午茶时间到了!”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剧烈震颤的声音,带着久违的、全然的温柔与宠溺,穿透和煦的风,送入他的耳中。
是母亲!纳西莎·马尔福!
德拉科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臂遮挡阳光,动作僵硬得像一具牵线木偶。他犹犹豫豫地坐起身,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小了好几号的手,白皙、干净。他下意识地拍打着身上那件精致的丝绒小袍子沾上的草屑和尘土,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梦游般的迟缓与不确定。
**那些冰冷的玻璃幕墙、刺耳的噪音……还有最后那个声音……我不是纯粹的马尔福?我来自别处?** 这混乱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重生的喜悦,带来一种深切的恐慌。他究竟是谁?那个在冰冷数字世界里咽气的人,还是这个在阳光下迷茫的小少爷?
露台上,精致的骨瓷茶具已经摆好。纳西莎微笑着,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不容拒绝地塞进他冰凉的小手里。杯壁滚烫,指腹下古老家徽的凸起纹路清晰无比。
“玩得开心吗,我的小龙?”她的声音轻柔。
德拉科低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白色蒸汽。他捧着那滚烫的茶杯,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一块灼热的烙铁。蒸腾而起、氤氲了他视线的,究竟是茶水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滚烫的东西?
活下去!那个来自深渊的声音在灵魂里尖啸。抓住哈利·波特!那是唯一能在这条毁灭之路上凿开一道缝隙的可能!避开家族!避开黑魔王!避开那条通往阿兹卡班和死亡的单行道!
这念头如同最强大的魔咒,瞬间盖过了所有对出身、对银绿色的本能眷恋,也压下了对“我是谁”的深深恐惧。活下去,才是此刻唯一的意义。而哈利·波特,就是那把唯一的钥匙。
……
“德拉科·马尔福!”
麦格教授清晰冷静的声音将他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猛地拽回霍格沃茨灯火通明的礼堂。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那点残存的、属于真正十一岁德拉科·马尔福的本能躁动和对自我认知的撕裂感。他走向前,坐到四脚凳上,脊背挺得笔直。
破旧的分院帽罩住了他的视线。一个细小、带着明显惊讶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哦?有趣…非常有趣!”帽子的意念带着探索的触须,“一个马尔福…血液里流淌着对斯莱特林本能的归属感,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可这浓雾的底下…是什么?”帽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困惑而尖锐,“如此强烈的…恐惧?冰冷的悔恨?还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算计?像在冰冷的秤上衡量生死的价码?你想避开什么?阿兹卡班铁窗后的腐朽?至亲化为灰烬的绝望?”
帽子的意念触须仿佛粗暴地探入了那些刚刚复苏、还带着血腥味与死亡冰冷气息的记忆碎片——阴冷的牢房、母亲倒下的苍白身影、刺目的绿光……以及那奇异的铃声与玻璃幕墙的闪回!德拉科猛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有那个声音…那个说他来自别处的声音!**
“我看到了…”分院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你恐惧那条血脉之路会将你引向万劫不复的终点。那么,告诉我,孩子,你想去哪里?哪里能给你…一线挣扎求存的微光?”
德拉科在灵魂深处无声地咆哮,用尽所有力量呐喊:“格兰芬多!让我去格兰芬多!”这念头如此强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必须抓住那根名为“救世主”的浮木,这是他来自死亡终点的双重启示,是他这个“迷失者”唯一的求生通道!
“格兰芬多?”分院帽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你?一个马尔福?你的头脑、野心、对力量的本能渴望…都指向斯莱特林!你确定要如此彻底地违背你血脉的指引吗?这代价,你付得起吗?”
“去格兰芬多!”德拉科在内心的战场上斩钉截铁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的熔岩里淬炼出来,“我必须去!” 那来自双重死亡深渊的冰冷警告和求生欲,如同滔天巨浪,彻底压倒了所有属于“德拉科·马尔福”的迟疑与骄傲,也暂时淹没了对那个“别处”的困惑。活下去,抓住波特,这是此刻唯一的锚点。
帽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礼堂里也静得可怕。
终于,分院帽发出了一声极其无奈、极其勉强的悠长叹息:“好吧…好吧!既然你的意志如此…顽固…那么——格兰芬多!”
死一般的寂静在宣布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紧接着,格兰芬多长桌才爆发出迟来的、稀稀落落的掌声。而斯莱特林那边,则是一片冰冷的死寂,无数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带着鄙夷与背叛的怒火,狠狠刺在他的背上。德拉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向那一片喧闹的金红交织的长桌,脚步僵硬得如同拖着无形的镣铐。他成功了第一步。可这胜利的滋味如此空洞,甚至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自我背叛的苦涩和对未来的茫然。
他走向格兰芬多的长桌,目光急切搜寻着那个身影——乱糟糟黑发,圆框眼镜后面明亮的绿眼睛。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们刚刚坐下,罗恩·韦斯莱咧着嘴傻笑,赫敏·格兰杰紧张地绞着袍子边缘。那是他计划中的浮木,是改变命运的关键节点。
德拉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手心沁出冰凉的汗。他用力调整着脸上的肌肉,试图挤出一个不那么马尔福式的、带着点刻意拉拢意味的假笑。一步,两步,他离那张长桌越来越近,离那个绿眼睛的男孩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哈利侧脸上那些细小的雀斑。改变命运的机会,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哈利旁边那个空位时,一种深切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那双绿眼睛!它们曾在他死亡的瞬间,隔着毁灭一切的绿光穿透他的灵魂,里面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全然认命般的平静。如果他此刻伸出手,再次遭遇的,会不会仍是那彻底的漠视和冰冷的拒绝?那种被排斥在“黄金三人组”坚固堡垒之外的刺骨寒意,他前世早已受够了!他伸出的手,会不会只是再一次证明自己的愚蠢和多余?那个“别处”的灵魂,是否真的能在这个魔法世界找到容身之地?
就是这一瞬间的致命迟疑。
哈利·波特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的动静,微微侧过头。他们的目光在喧闹的空气里短暂地、毫无波澜地交汇了一瞬。那双绿眼睛里只有纯粹的陌生和一掠而过的、对“马尔福”这个姓氏深入骨髓的本能疏离与警惕。那眼神里没有恨,甚至没有明显的厌恶,只有一种看到某种需要保持距离的、不洁之物的纯粹陌生感。然后,哈利极其自然地、毫无停顿地转回头,继续和罗恩、赫敏兴奋地低语起来,肩膀耸动着发出愉快的轻笑,仿佛僵立在几步之外的德拉科·马尔福,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背景色,一个不值得浪费任何注意力的存在。
德拉科僵在原地,伸出的脚步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悬在半空。他像一个被骤然施了强力石化咒的木偶,眼睁睁地看着哈利·波特与他擦肩而过,金色的发梢几乎拂过他的手臂,然后走向长桌深处,无比熟稔地坐在了罗恩和赫敏的中间,迅速而彻底地融入那片温暖的金红色光晕里。他甚至能感觉到哈利袍角带起的一丝微弱的、冰冷的空气流动,掠过他僵直的手指。
直到他浑浑噩噩、脚步虚浮地在长桌另一端一个远离风暴中心的边缘位置坐下,冰冷的硬木板凳触感传来,他才迟钝地、痛苦地反应过来。指尖残留着那一丝袍角带来的冰凉触感,像一条细小的毒蛇,缠绕上来。
他失去了。再一次。
滚烫的红茶被家养小精灵倒进面前的杯子里。德拉科深深地低下头,看着杯中深红色、微微晃动的液体,倒映着礼堂天花板上魔法蜡烛摇曳的光芒和周围陌生而喧嚣的金红色身影。那些身影在欢笑、交谈,形成一个坚固温暖的、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世界。那点微弱的、来自双重死亡终点的清醒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巨大的、几乎将他吞噬的孤独和开局即惨败的冰冷挫败感中,绝望地摇曳着。
活下去?那个在死亡深渊里发出的呐喊,此刻听起来如此空洞而遥远。他抛弃了世代传承的银与绿,主动选择了象征勇气的金与红,却发现自己依然像个局促的闯入者,站在灯火辉煌的窗外,像一个永远无法融入的幽灵。救世主与他擦肩而过,目光甚至未曾停留一秒。
他坐在这片喧闹的、属于预言中胜利者的金红色海洋边缘,却感到一种比马尔福庄园地窖更深沉的寒冷,正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嘿,马尔福?”一个带着明显试探和一丝好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西莫·斐尼甘,“真没想到你会来这儿。感觉怎么样?”其他几个坐在附近的格兰芬多新生也投来混合着惊奇、审视和一点点排斥的目光。
德拉科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肌肉因为用力控制表情而显得有些僵硬。他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甚至带点马尔福式高傲的假笑,但失败了。最终,他面无表情地扫了西莫一眼,目光空洞,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近乎粗暴地翻开面前崭新的魔药课本,羊皮纸粗糙的触感磨着他的指尖。
课本扉页上,用华丽的花体字印着作者的名字:西弗勒斯·斯内普。
“感觉怎么样?”德拉科盯着那个名字,无声地在心里嗤笑,带着一种被命运反复戏弄后的、近乎自毁的冰冷嘲讽,“穿越者?重来一次?呵…我他妈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用力地、几乎要戳破纸页般在斯内普的名字旁边,用指甲狠狠地划下一道深刻的、带着怨气的痕迹。那道痕迹,像一道新鲜的伤口,刻在象征他新“归属”的书页上。
偶然挣扎的轨迹,是否终究只是为了更加精确地走向那个无法撼动、早已写定的必然结局?掌心被指甲反复掐出的深深伤痕,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持续传来尖锐的刺痛。那痛楚似乎在低语:看,你终究逃不开。无论你记得多少,无论你来自何方。那个“别处”的灵魂,在这魔法世界,依旧格格不入,无处可去。
晚饭后,格兰芬多塔楼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膜,包裹着公共休息室。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红色和金色的帷幔,也映照着德拉科苍白的侧脸。他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一张高背椅里,厚重的椅背几乎将他完全遮挡。耳边是珀西·韦斯莱严肃地讲解着口令规则,还有新生们兴奋的叽叽喳喳。纳威·隆巴顿又在找他的蟾蜍,惹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这些声音很近,又很远。
德拉科低着头,目光死死锁在摊开的魔药课本上。斯内普的名字旁边,那道深刻的指甲划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他烦躁地翻过一页,羊皮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尖,发出沙沙的轻响。
“嘿,马尔福!”一个更加响亮、带着点刻意挑衅意味的声音穿透了背景噪音。是迪安·托马斯,他旁边站着西莫,两人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试探的不友好笑容,“别那么不合群嘛!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想的?抛弃祖传的老窝,跑到狮子堆里来体验生活?”
周围几个原本在聊天的新生也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这个角落。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度。那些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惊奇,更多了几分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一个马尔福在格兰芬多,这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德拉科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书页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难堪瞬间冲上头顶。他想拍案而起,用最刻薄的马尔福腔调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羞辱得体无完肤——就像他前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那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然而,就在他抬起头,冰冷的灰蓝色眸子对上迪安和西莫的瞬间,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那点愤怒的火苗。那个念头带着死亡深渊的回响:**活下去!融入!别树敌!**
他僵硬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塞满了冰冷的铅块。脸上试图挤出的表情大概比哭还难看。
“没什么好说的。”德拉科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压抑感,“帽子分的。”他飞快地说完,立刻低下头,视线重新死死钉在课本上,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魔咒等着他破解。他能感觉到迪安和西莫交换了一个“看吧,果然还是那副德性”的眼神,伴随着几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他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礁石,被排斥在温暖喧嚣的潮流之外。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烤得他脸颊发烫,但后背却一片冰凉。他用力地翻过一页书,动作大得几乎要撕破纸张。
**融入?谈何容易。**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在脑海里低语,带着一丝嘲弄。**你以为换了袍子的颜色,就能洗掉骨子里的印记吗?** 他烦躁地合上书,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石头椅背上,闭上眼睛,只想立刻逃离这片让他窒息的金红色。
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塔楼旋转楼梯。八楼的男生宿舍弥漫着新羊毛毯和木头的味道。五张四柱床挂着猩红色的帷幔。属于德拉科的那张在靠窗最远、最阴暗的角落。行李已经放好,但位置明显被推挤到了最边缘,紧挨着冰冷的石墙。
罗恩·韦斯莱正手舞足蹈地对哈利和西莫描述着晚餐时见到的幽灵差点没头的尼克。“……然后他的头就那么晃荡着,差点掉下来!酷毙了!”
哈利笑着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当看到德拉科走进来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随即极其自然地转开视线,仿佛门口空无一物,继续和罗恩讨论起差点没头的尼克脖子上的切口是否整齐。西莫也立刻加入了讨论,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排挤。
只有纳威·隆巴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看了德拉科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笨拙地整理他那堆总是散乱的东西,一只袜子孤零零地挂在床柱上。
德拉科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那张被孤立的床铺。没有任何人跟他打招呼,没有任何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一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壁垒。他走到床边,行李箱孤零零地立着。他沉默地打开箱子,动作机械地拿出睡衣。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被那边三人刻意热烈的谈笑声轻易盖过。
“嘿,哈利,你说明天第一节课会是什么?希望是变形术!”罗恩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麦格教授很严格,但也很厉害。”哈利回应着,语气轻松。
德拉科的手指在叠好的睡衣上停顿了一下。一种深切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他以为抛弃斯莱特林的身份,就能靠近光,就能抓住那根救命的浮木。结果呢?他不仅失去了斯莱特林可能的(尽管带着毒刺的)接纳,更在格兰芬多这里,收获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真空地带。
他像个透明人。不,比透明人更糟。透明人不会被刻意无视。他是瘟疫,是秽物,需要被隔离。
换上睡衣,冰凉的丝质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他掀开沉重的猩红色帷幔,躺进冰冷的被子里。床垫很硬,硌着骨头。宿舍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哈利床边柜子上的一盏小魔法灯,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只笼罩着那小小的一角,将罗恩和哈利的剪影投在帷幔上,亲密无间。
德拉科翻了个身,面朝着冰冷的石墙。黑暗中,他睁大眼睛。墙壁粗糙的纹理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活下去?** 那个在死亡尽头嘶吼的执念,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抓住波特?** 对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我是谁?** 那个问题又浮了上来,带着更深的迷茫。一个来自冰冷异界的幽魂,顶着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名字,困在一个被所有人无视的角落。
他伸出右手,在绝对的黑暗中,摊开在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被自己反复掐出的、深深浅浅的月牙形伤痕。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用力地、缓慢地划过那些凹凸不平的伤口。
痛。
清晰的、自虐般的锐痛沿着神经传递上来。
黑暗中,一丝无声的、冰冷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在他嘴角拉开。这痛楚,是此刻唯一能确认他真实存在的东西。它不属于那个模糊的“别处”,也不完全属于“德拉科·马尔福”。它只属于这个在黑暗里挣扎的、被双重遗弃的怪物。
“失败者?”他对着眼前浓稠的黑暗,无声地翕动嘴唇,那未出口的词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