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拉斯·斯拉格霍恩那张圆润的脸庞上堆满了不以为意的笑容,他轻松地摆摆手,仿佛哈利担忧的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哎呀,波特先生,你多虑啦!汤姆那孩子,我一向清楚得很,他最有分寸了!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这点你放一百个心!”
*有分寸?*
哈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是啊,太有分寸了!有分寸到把自己的灵魂切成了七块!那七个浸满鲜血和诅咒的魂器,像七个恶毒的烙印,深深烙在哈利对未来的记忆里,刻在骨髓中。这份“分寸”带来的后果,是半个世纪的黑暗和无数破碎的生命。哈利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那抹苦涩到极致的冷笑。
“不,教授,我还是希望……”哈利的喉咙发紧,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固执。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长桌后面一直沉默着的邓布利多。这一次,他清晰地捕捉到,老人那向来和善慈祥的面容,在斯拉格霍恩轻松的话语后,几不可察地微微凝固了一下。那双藏在半月形镜片后的湛蓝眼眸,仿佛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阴影。哈利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邓布利多教授……他听进去了吗?他会怎么想?一股强烈的负罪感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内侧的软肉,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把剩下的话艰难地挤出来:“……如果他……我是说汤姆,如果他向您问起什么特别……深奥或者……危险的东西,请您……” 哈利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卑鄙的告密者,正在亲手给一个尚未真正犯罪的人编织罗网。
霍拉斯脸上那轻松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他看看哈利苍白而坚持的脸,又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邓布利多,精明如他,自然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收敛了之前的随意,朝哈利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语气也郑重了些:“我明白了,波特先生。放心,我会……留意的。” “留意”这个词,他说得意味深长,算是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
***
踏出邓布利多那间温暖却仿佛瞬间变得沉重的办公室,走廊里微凉的空气让哈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一直沉默跟在他身边的乔恩终于忍不住了,她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向哈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当她看清哈利脸上那几乎褪尽血色的苍白,以及那双翠绿色眼眸里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真的搞不懂哈利了。
在她眼里,哈利·波特似乎被那个叫汤姆·里德尔的少年蒙蔽了。她看到的哈利,是一个被汤姆完美的伪装、优雅的举止和过人的天赋所吸引、所迷惑的“家人”,一个只能看到表象温柔的兄长。可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又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哈利那番话,那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还有邓布利多教授那微妙的反应……哈利似乎……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汤姆平静外表下隐藏的危险?知道那“分寸”背后可能酝酿的风暴?
这种感觉太矛盾了!乔恩只觉得自己的认知像被拧成了一团乱麻。眼前的哈利,就像一个拿着剧本的演员,提前知晓了故事的结局,却不得不按照既定的台词演下去,每一步都充满了违和与挣扎,看得旁人心惊肉跳,又茫然无措。
哈利独自走向为他安排的临时住所,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可以卑鄙到这种程度。
他做了什么?他当着邓布利多教授的面,用那种含糊其辞却又指向性极强的话语,去暗示霍拉斯·斯拉格霍恩防备汤姆。他的目的赤裸裸——就是要引起邓布利多教授对汤姆的戒备!而显然,他成功了。邓布利多那瞬间凝滞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五年级的汤姆·里德尔,按照那个“剧本”,将会学会制作魂器的邪恶魔法,并在这期间分裂出他的第一个魂器——那本后来带来无数灾祸的日记本。六年级,他会开启斯莱特林的密室,用蛇怪冰冷的目光,残忍地剥夺一个如花般少女的生命,然后冷酷地将罪名嫁祸给另一个无辜的、热爱神奇生物的男孩——海格。而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在邓布利多对汤姆的斯莱特林继承人身份有所察觉之后发生的。正因为老校长的警觉和干预,海格才得以在诬陷中幸存,被驱逐但未被投入阿兹卡班,蛇怪也被及时控制。
可现在呢?
由于他哈利的“插入”,现在的邓布利多对汤姆的继承人身份还一无所知!如果他没有今天的“提醒”,邓布利多很可能不会在海格被诬陷时倾尽全力去保护他。而失去了邓布利多的束缚,获得了密室力量的汤姆,会变得多么肆无忌惮?他会不会操纵着蛇怪,在这座充满温暖回忆的城堡里,掀起更可怕的血雨腥风?那将是多么深重的隐患,会毁掉多少人的安宁?
况且,他哈利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跟在汤姆身边,盯着他,阻止他迈向深渊的每一步。所以,他必须找一个“替身”,一个更强大、更有能力、也更了解霍格沃茨的人,在他离开之后,继续牵制住汤姆。邓布利多,无疑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不得不这么做!这是为了大局!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哈利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嘶吼,试图用这些“大义”的理由,来堵住心底那个越来越响的谴责声。
他扑倒在床上,将脸深深埋进带着阳光味道却丝毫不能带来温暖的枕头里。明明还是中午,窗外阳光正好,他却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沉重得让他只想永远睡去。
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必要之恶”来粉饰,那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始终在他脑海里回荡,像最锋利的刀子,切割着他的良知:
*哈利·波特,你真卑鄙。*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他来到这个时代的初衷是什么?赫敏的话语依稀在耳边:是为了让汤姆·里德尔,感受到爱。用爱,去对抗那注定的黑暗命运。多么美好又天真的设想啊。
可现在呢?爱在哪里?他还没来得及种下爱的种子,甚至可能连土壤都还没来得及松一松,就先一步将那孩子推入了被戒备、被怀疑的冰冷荆棘丛中!
他在汤姆尚未真正迈出那罪恶的第一步时,就凭借着“先知”的优势,无情地给他判了罪。残忍地引导着睿智的长者,对一个目前看起来还“无辜”的少年投去审视和戒备的目光。他粗暴地剥夺了汤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在他懵然不知的时候,就亲手将他推向了名为“潜在危险”的深渊边缘。
卑鄙……这个词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哈利蜷缩在临时宿舍的床上,像一只受了重伤、只想躲进壳里的蜗牛。他甚至失去了推开那扇门、再次踏入霍格沃茨阳光下的勇气。
他开始害怕。
害怕在下一个转角,就猝不及防地撞上汤姆·里德尔。
那个少年一定会像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足以迷惑任何人的温和微笑,用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眼睛望向他,优雅地打招呼:“哈利。” 他的眉眼在阳光下会显得那么英俊,那么……无辜。
而哈利知道,自己的反应一定会是——像个懦夫一样,仓皇地扭过头,不顾一切地转身就跑!因为他无法面对那双眼睛,无法承受那微笑背后,可能已经被他亲手引入的猜忌和冰冷。他更无法直视自己内心那份沉甸甸的、名为“背叛”的卑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