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那双幽深如古井的黑眸里，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飞快地闪过，随即归于沉寂。他没有再追问。哈利那瞬间的僵硬和仓促的逃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已经激起了足够多的涟漪。*秘密……很好。* 汤姆在心底无声地冷笑。哈利越是藏着掖着，他越是要把那层包裹真相的皮一寸寸撕开，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脓疮。他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
看着孩子终于安静下来，哈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却是一股更深的苦涩。*怎么会在麻瓜家长大？* 这个问题像一根生锈的铁钉，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因为爸爸妈妈都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为什么会离开？* 这个答案像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因为你。因为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孩子，在未来，会亲手将那道致命的绿光射向他们……阿瓦达索命。也只有在这种被尖锐问题刺痛的瞬间，哈利才会无比清晰地记起：这个牵着他衣角、仰着脸看他的孩子，是未来的伏地魔，是他注定要对抗的、最可怕的敌人。
“哈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七岁孩童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和期待，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对未知的憧憬。这纯真的表情清晰地映在哈利的视网膜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沉重的寒意压下去。他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戏谑的笑容，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还有很久呢！” 他故作轻松地回答，伸手揉了揉汤姆的黑发，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未来的伏地魔，将来的敌人……*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枷锁。但至少，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他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孩童的心脏，也许……也许那份柔软和希望，还没有被未来的黑暗完全吞噬？哈利紧紧抓住这个微弱的念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这是他坚持走下去的全部动力。
***
伦敦威斯敏斯特区，查林十字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哈利领着汤姆停在一间夹在书店和唱片店中间的店铺前。它破旧得近乎丑陋，门面歪斜，油漆剥落，肮脏的窗户模糊不清，仿佛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里。若不是哈利目标明确地伸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汤姆绝对会忽略掉这个毫不起眼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陈年啤酒、灰尘和某种奇怪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汤姆微微蹙眉，跟在哈利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名为“破釜酒吧”的怪异空间。光线昏暗，空气浑浊。里面坐着一些穿着打扮极其古怪的人——戴着尖顶帽、裹着破旧斗篷、留着长胡子……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带着好奇、审视，或者仅仅是麻木。
哈利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他目不斜视，像穿过自家客厅一样，轻松地绕过几个醉醺醺、穿着古怪袍子的巫师，避开一张满是可疑污渍的吧台，径直朝着酒吧后面那个小小的、堆满杂物的天井走去。
“啧，那个是麻瓜？穿着麻瓜的衣服！不过麻瓜可找不到这里……”一个倚在吧台边、满口黄牙的老巫师，一边津津有味地打量着汤姆，一边仰头喝干了杯子里浑浊的液体。他扭头，朝着吧台后面一个忙碌的、背驼得厉害的老头粗声大气地喊道：“汤姆！再来一杯！”
跟在哈利身后的孩子，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扫向那个大声嚷嚷的黄牙巫师，然后，更锐利地钉在那个被称为“汤姆”的驼背老人身上。那眼神冰冷、阴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厌恶。
“汤姆”……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像一块肮脏的抹布，被随意丢在地上，还被一个同样肮脏的老头捡起来用了。*汤姆？呵。* 孩子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嘲讽和鄙夷的冷笑。这庸俗的名字，配不上他。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名字响彻魔法界，带着敬畏，或者……恐惧。
哈利显然也听到了那声喊叫。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汤姆紧绷的、显得过分削瘦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点无奈的漂亮笑容：“不管你叫汤姆还是山姆，或者其他任何名字，”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你都是你。” 这句话里藏着哈利更深的、无法言说的心思：*不管你将来是汤姆·里德尔还是伏地魔，你此刻，都是需要被引导的孩子。*
“谢谢。”孩子闷闷地吐出两个字，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甚至显得有些阴郁，仿佛那声“汤姆”真的败坏了他所有的心情。他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因名字被“玷污”而委屈不满的孩子。
哈利看着他那副“小可怜”样，反而觉得有趣，心头那点因名字引发的沉重感也消散了些。他忍不住又伸手，故意揉了揉汤姆那梳理得一丝不苟、此刻却被他揉得微微凌乱的黑发：“开心点，小家伙！我们马上就要到真正精彩的地方了！” 他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汤姆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博取同情和怜爱，过了头反而会引人怀疑。他顺从地低下头，任由哈利弄乱他的头发，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个狭小、肮脏、堆满空酒桶和垃圾的天井。这里不过十六平米左右，唯一的“装饰”是墙角一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正对着他们的那面墙，是用老旧的红泥砖砌成的，砖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看上去摇摇欲坠。*这就是通往魔法界的入口？* 汤姆心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眉头皱得更紧了。
哈利走上前，站在那面破败的红砖墙前。他没有理会汤姆眼中的疑虑，只是轻声说道：“看好了，汤姆。记住：垃圾桶上数三块砖，”他用手指虚点着，“然后往横里再数两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仪式感般的郑重。
说完，哈利往后退了两步，站到汤姆身边。就在汤姆还在消化这古怪的指令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哈利刚刚敲击过的那块砖头，以及它周围的砖块，突然像被赋予了生命，剧烈地抖动起来！它们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向后退去、旋转、折叠、重组……仿佛整面墙都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狂欢！砖石摩擦发出沉闷的轰隆声，灰尘簌簌落下。几秒钟后，一个巨大的、不断扩大的拱门出现在他们面前，取代了那堵破败的红墙。
拱门之后，是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喧嚣的人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耳膜。阳光（不知是真实的还是魔法制造的）洒在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映照着两旁高耸入云、歪歪扭扭却色彩缤纷的店铺。巨大的坩埚在橱窗里冒着泡泡，会动的扫帚在展示架上不安分地跳动，五颜六色的长袍在风中招展，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图案在招牌上闪烁……空气里弥漫着糖果的甜香、魔药材料的古怪气味，还有……一种无所不在的、令人心跳加速的魔力气息。它拥挤、热闹、嘈杂，却又无比真实、鲜活，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神奇感。这是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巫师的世界！
哈利站在拱门旁，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着自豪、开心和回归喜悦的灿烂笑容。他看着汤姆那瞬间被震撼得呆滞的脸庞，如同当年那个高大的混血巨人海格，笑着对第一次踏入这里的他所说的那样，声音里充满了温暖的感染力：
“欢迎来到，对角巷。”
汤姆确实愣住了。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愣住了。那双总是充满算计和冰冷的黑眸里，此刻映满了眼前这光怪陆离、充满无限可能的景象。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哈利站在那片由十八世纪奇幻建筑构成的背景前，阳光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脸上那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喜悦笑容，此刻竟显得如此……瑰丽，像一幅被施了魔法的画。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狠狠劈中了汤姆·里德尔那颗被冰层包裹的心脏。*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炸开，带来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震颤和动摇。他无法定义这种感觉是什么。是震撼？是归属？还是……一种雏鸟终于睁开眼，第一次真正看清它将要翱翔的天空时的悸动？人类确实有所谓的“雏鸟情怀”，就像哈利永远感念带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海格。汤姆无法理解自己灵魂深处那剧烈的战栗，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哈利·波特，和他身后这个刚刚向他敞开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一刻，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地撞进了他的生命里。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