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吗？”
赫敏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理智到近乎冷酷的穿透力，又一次在哈利的记忆深处响起。那是在他决定尝试这次危险的时空跳跃之前，在格里莫广场12号那间昏暗的图书室里。她皱着眉头，眼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解剖刀：
“牺牲你二十年，甚至四十年宝贵的寿命，就为了去感化一个……一个从灵魂深处就根本不可能被软化、被改变的伏地魔？哈利，你告诉我，这值得吗？”
她的质问像冰冷的雨水，浇在他发热的冲动上。
“牺牲你父母可能重获新生的机会，牺牲西里斯叔叔的自由，牺牲我们所有人的安危……就为了换取那个造成这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的生命？哈利，这真的值得吗？”
当时的哈利是怎么回答的？
他记得自己靠在积满灰尘的书架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
“我不知道值不值，赫敏。真的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必须这样做。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去做的。”
此刻，在这座摇摇欲坠、即将把他们彻底埋葬的房子里，抱着怀里这个温热的、却又暗藏着致命毒刺的少年身体，哈利的心底，那个“值不值”的拷问，再次如同鬼魅般浮现，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在他的灵魂上。
“对不起。”
他又一次，对着怀中那颗黑色的脑袋，低低地说出了这句话。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这声“对不起”，既是对过去那个冰冷拒绝的弥补，也是对未来可能因他此刻心软而牺牲的所有人，提前说出的、沉重的忏悔。
汤姆的身体，原本在哈利怀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握着魔杖的右手臂，肌肉已经蓄满了力量，如同毒蛇盘踞，随时准备弹出致命的獠牙！那根抵在哈利腰侧的魔杖尖端，一丝微弱却极其不祥的、代表着死亡的惨绿色光芒，如同毒蛇的瞳孔，正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地凝聚。
然而，哈利的这声“对不起”，和随之而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温热气息（哈利咬破的唇），像一盆猝不及防的冰水，浇在了汤姆那沸腾着毁灭与同归于尽念头的滚烫岩浆上。他蓄势待发的动作猛地一僵！凝聚的魔力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我很抱歉。”
哈利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沙哑。他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坠入了更深的负罪深渊。他红着眼眶，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绝望的温柔和迟来的安抚，微微低下头，将一个干燥的、带着灰尘气息的吻，轻轻印在了怀中少年柔软的发旋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对汤姆而言，却像一道刺破无尽黑暗的、不可思议的光。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真实。
汤姆被哈利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反抱在怀里，他的脸颊被迫贴在哈利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那里面擂鼓般的心跳。他仰起头，视线顺着哈利苍白紧绷的下颌线条向上，看到他因为紧咬牙关而异常突出的咬肌，最后落在他泛红的眼角——那里似乎有某种湿润的东西在倔强地闪烁，不肯落下。
纵然脸上沾满灰尘，纵然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个五官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小少年，突然，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如同阴霾密布的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迫不及待地倾泻而下，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纯粹的生之喜悦。那笑容如此明媚，如此脆弱，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
然而，哈利永远也不会知道。
就在这灿烂得如同初生太阳的笑容之下，抵在他腰间的魔杖，那根紫杉木的魔杖，被它的主人悄无声息地、缓缓地收了回去。杖尖那抹蓄势待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绿色光芒，如同被吹熄的蜡烛，瞬间湮灭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也许他现在还无法完美地施展“盔甲护身”……* 汤姆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幽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但他对那些能直接带来终结的咒语……尤其是那道耀眼的绿光……可是充满了“兴趣”和“天赋”呢……*
哈利·波特，终究还是太“格兰芬多”了。
那份对黑魔王本能的、刻骨铭心的防备，终究还是没能彻底压倒他骨子里流淌的、近乎愚蠢的天性真诚。他选择了信任，选择了拥抱，选择了在毁灭的边缘，再次向这个危险的源头伸出了手。
是的，汤姆·里德尔学会了微笑，学会了用温暖的笑容融化他人；同时，他也学会了用最完美的微笑作为面具，去伪装、去讨好、去迷惑人心。
他学会了在乎某些人（比如眼前这个矛盾至极的救世主），学会了小心翼翼地守护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但同时，他也更深刻地学会了妒忌的毒火如何灼烧灵魂，学会了被抛弃时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
他笨拙地学会了相信（哪怕只有一丝），学会了放下倨傲去挽留；而与之相伴的，是他更早、更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如何冷酷地赶尽杀绝，以及一旦认定目标便永不放手、至死方休的偏执占有欲。
*如果……* 汤姆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哈利带着硝烟和汗水气息的颈窝，感受着那温热的脉搏跳动，内心一个冰冷而执拗的声音在低语，如同恶魔的契约：
*如果你刚才真的选择了抛弃我，选择让我在这废墟中自生自灭……那么，就算要下地狱，我也一定会死死拉着你，一起坠入那永恒的烈焰！*
哈利一手紧紧抱着汤姆，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手死死攥着他的冬青木魔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全部精神，施展幻影移形，逃离这座即将彻底崩溃的死亡牢笼。他现在的魔力水平，自然远比不上巅峰时期的邓布利多。即便是独自一人施展这个高难度的魔法，也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稳定性，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空间撕裂，或者留下永久性的损伤。更何况，他现在还要带着一个受了伤、魔力波动可能干扰施法的孩子！
仅仅四五秒的犹豫和权衡。
然而，在死神镰刀高悬的战场上，四五秒的迟疑，足以致命！
伦敦街15号这栋房子，之前凭借着惊人的运气，侥幸躲过了几轮轰炸。但它的好运显然已经用尽了。它像一位筋疲力尽的老人，再也无力抵抗下一轮更加密集、更加凶猛的死亡之雨。
“嘎吱——轰隆！！！”
头顶传来令人魂飞魄散的断裂巨响！整个天花板的结构终于彻底崩溃！巨大的、带着钢筋水泥的板块，如同塌陷的天空，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当头砸落！
哈利瞳孔骤缩！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和多年战斗养成的反应速度再次救了他！
“四分五裂！” 他嘶吼着，魔杖猛地向上挥出！一道耀眼的红光精准地击中了下坠的巨大板块中心！
“砰——哗啦！”
巨大的水泥块在魔咒的力量下瞬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相对较小的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虽然冲击力依旧不小，砸在哈利用身体和临时撑起的微弱屏障上生疼，但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我们先出去！” 哈利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嘶哑，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汤姆的手臂，将他更紧地护在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绝一切危险。他甚至脱口而出，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别怕！”
“……嗯。” 将头搁在哈利颈间的孩子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发出一声闷闷的回应。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顺从。
但情况比哈利想象的更糟！
支撑房顶的主梁早已断裂，像折断的巨兽脊骨。四周的墙壁布满了蛛网般骇人的巨大裂纹，如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随时可能彻底崩解。脚下的地板不再是摇晃，而是像暴风雨中的甲板一样疯狂地颠簸起伏！别说施展需要极度专注和身体稳定的幻影移形，就连站稳脚跟都成了一种奢望！
大门的方向，早已被之前坍塌下来的巨石和扭曲的金属门框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求生的道路被彻底封死。如果他们是麻瓜，面对这种绝境，几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但他们是巫师。
是拥有非凡力量的“自然的宠儿”。
哈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堵堵死大门的废墟墙。他举起魔杖，指向那些沉重的障碍物，嘴唇微动，几乎又要念出“四分五裂”。但理智及时拉住了他！一个咒语下去，固然能炸开部分障碍，但失去支撑点的整面承重墙，极有可能瞬间向内彻底坍塌！到时候，倾泻而下的砖石洪流会瞬间将他们活埋！
哈利甚至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紧贴着的墙壁在剧烈地颤抖，细小的碎石和灰尘不断从头顶和背后簌簌落下，砸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着他们被彻底掩埋的风险呈几何级数增加！死亡的气息，冰冷而黏腻，紧紧缠绕着他们。
“抱紧我！！” 哈利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再犹豫，一边用尽力气对怀里的汤姆和自己再次施加了一个尽可能强大的“盔甲护身”（透明的屏障瞬间笼罩两人，闪烁着微弱但坚定的光芒），一边将全身的魔力疯狂地灌注到冬青木魔杖之中！杖尖因为凝聚了庞大的魔力而微微颤抖，发出嗡鸣。
他那双标志性的、如同初生森林般翠绿的眼睛，在弥漫的灰尘和死亡阴影中，亮得惊人！那光芒里，是背水一战的勇气，是对抗命运的倔强，更是为了守护怀中这个“错误”而燃起的、不顾一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