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儿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她怕自己出去给魏寻添乱,又怕对方人多势众,魏寻单枪匹马受伤。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木门“吱呀”地一声被打开。
双儿回头,就看到是他脸上的一道血口子。
“你受伤了!”
魏寻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痕一下就被擦干净了。
“是贼人的血。”
双儿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她转身从大包袱里翻出姜大人帮忙写好的对联,“阿寻,你熬点浆糊把这个贴上,我去煮饭,两个烤红薯可不能当饭吃。”
这个小屋从前就是守粮屋,屋里的东西一应俱全。
她从另一个大包袱里拿出一大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这是姜大人给我熏肉,用这个炖菜又香又好吃!”
她的声音里都是让人雀跃的笑意,“我已经炖过两回了,得到了姜大人和姐姐的一致称赞!等会儿我炖给你吃!”
“我还学了一个禹州菜,寓意着团圆美满,甜甜糯糯的,很是好吃!”
“等过两日除夕夜的时候,我做给你吃。”
转头,她却看到魏寻手里还拿着她塞给他的对联,却呆愣愣地看着她。
她的耳尖一红,拎起地上的小锅就塞进他的手里,“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熬浆糊。”
魏寻看着手里的小锅,这才低声应了一声,“嗯。”
他揭开米缸才想起来缸里已经没有米了。
“没米了。”
“守着这么大的粮库,还怕饿肚子不成。”
双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拎起放在桌子上的米斗就要去装米。
魏寻拦下她,“天已经黑了,我去。”
他走出小屋,冷风拍在脸上,他的眸子才清明了几分。
手上最近长出来的薄茧,是这几个月干活儿长的。
姚娘子就是姜娘子,双儿就是霜降。
她们竟然到了禹州。
还有,姜娘子竟然生了一个孩子……
她真的是不给自己留一丝的后路。
这个孩子在外面出生,就算是世子的,她也绝无再能回去的可能。
小屋腾腾的热气自小屋房顶的烟囱里冒出来。
魏寻眸色微敛后转身进了屋子。
双儿一边指挥他熬浆糊,蒸米饭,一边将她带来的食材洗净,切盘。
还提着一只小孩儿大的猪蹄,让他在火上烧净猪毛,再拿出去洗后剁成小块儿。
魏寻从前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
这段在禹州的日子像是他偷来的一样。
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阿寻。
心悦一个叫“双儿”的姑娘,却什么也不敢说。
只能笨拙地守护他心底的那份悸动。
次日。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出门了。
他取下脖子上的一个铜印,盖在火漆上。
驿站有专门的通讯通道,只要看到这个火漆印,驿站就会快马加鞭的送信。
他的梦醒了。
他是魏寻。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木发簪,这是“阿寻”雕了好多个后,做得最满意的一个。
比他送出去的那个木梳要好看多了。
簪子已经刚被她细细地打磨光滑,他的指尖轻抚,随后他将木簪放在窗台上。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木屋,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向禹州陇长镇的方向。
双儿是被炮仗声惊醒的。
火塘的火还是暖烘烘的,是有人在早上的时候添了柴火。
魏寻的屋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好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屋前屋后都没有找到人。
最后在窗台上看到一只雕了一朵牡丹的木簪。
双儿的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她摇摇头不相信。
可她等了整整五日,粮仓的管事和长工都来了,阿寻都没有回来。
他就像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
千里之外的京城。
周从显站在城墙之上,满城的烟火尽燃,满城的欢声笑语。
确实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许多外放的官员也回来了。
只为这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朝中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放休了,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要在初一后,才能归家。
他的面色微冷,那个家,回不回,于他也没有什么分别。
“大人。”一小兵登上城门。
“国公府来人说,让你等会儿回府吃口热饭。”
周从显动也未动,肩上的雪花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叫他回去。”
“是。”小兵刚准备走,他又叫住了他。
周从显转身,肩头的血簌簌落下,他从腰间拽一个荷包扔给他。
“去德兴楼,买些好久好肉来,这个年我跟你们过。”
大过年的,贼子也回家了。
巡逻回来的兄弟一脸轻松。
现在最忙的恐怕就是潜火队的那些兄弟了。
周从显抱着坛子坐在城门头上。
季小满端着一盘子的卤牛肉飞快地跑上来,“大人,这是秦大人让人送来的,说让你尝尝。”
上回跟着大人去禹州,大人硬生生地将秦大人接了回了京。
现在朝堂肃清,秦大人和大人两人一文一武,一老一少。
颇有些忘年交的意味。
他直接上手捡起一块儿牛肉扔进嘴里。
口齿不清道,“大人,您还不回去吗?”
周从显伸手拍了拍他头顶的雪花,“今儿你可以早点儿回去,弟弟还在家等着呢。”
他的视线落在那盘子卤牛肉上,随后举了下手中的酒坛子,“我有酒就够了,这肉带回去给你们兄弟俩添个菜。”
季小满喜笑颜开,“谢大人!”
他雀跃欢喜的背影越来越远,小到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这一瞬,他好像看到了得到糖面人一样开心的芙儿。
“汪汪!——”
他的裤脚被蹭了一下。
小骨头都长大了,退却小时候肉团团像个小黄球的模样。
现在也只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
凶起来的时候,就连营里几个身手的都有些胆怯。
对了。
现在营里也一改以前的靡费之风,少了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碍事儿的公子少爷。
燕卫营现在也是一支行动优良的队伍。
还有……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
可是他想倾诉的那个人不在了。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吗。
好像他也恍惚了,好像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一样。
“大人,别在这儿睡。”
“大人醒醒!”
“先抬下去,轻点儿。”
“大人今儿又喝了不少酒。”
“还不是又想姜娘子了,没想到咱大人也是个痴情的。”
周从显做一个好长的梦。
他回家的时候,小院儿正亮着。
院子里是小骨头和芙儿玩耍的声音。
霜降和何妈妈两人将院子里装扮一新,门前的灯笼也换上了新的。
他心心念念的人正背对他,手里拿着一张“福”比划着。
她的髻边插着那只他在紫林园赢回来的赤金步摇,她的手腕上是他叫玉宝楼送来最时兴的赤金手镯。
时窈。
他叫出声。
她缓缓转身,脸上是浅浅的笑容,她的放在高高的隆起的肚子上。
世子,孩子今日又踢妾了。
他的眸底迸发出喜色,刚想往前走的时候。
突然,从屋顶窜出一条火龙。
生生将他挡在屋外。
爹爹救我。
世子救妾。
小院瞬间成了火场。
时窈!芙儿!
他想冲进去,可他的身后伸出无数只手将他拉了回来,让他挣脱不开。
赵氏,儿啊,你死了为娘怎么办!
国公爷,一房妾而已,死了便死了,黎家姑娘贤淑知礼,聘为正妻刚好。
周老太太,显儿,积云是你表妹,你可不能不管!
陛下,周卿,天下未平。
这些人最后化成一根根绳索,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最后将他越拉越远。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院熊熊烈火,惨叫连连!
不!
“大人还在里面!”
“大人!大人快出来!着火了!快出来!”
周从显恍恍惚惚地睁眼,入眼的却是灼热的火光。
“时窈!”他下意识喊了一句。
“大人!”
一个身影,顶着一床被子闯了进来。
季小满看到大人的那一刻,眼泪都快下来了。
“大人你还活着,太好了!有人放烟花放上来,点燃了!”
这是城墙头上一间备守小屋,正门口的大梁塌了下来,堵了个严严实实。
后窗就是高达十几米的城墙!
周从显抬脚踹开窗子,直接搂着季小满的胳膊飞了下去。
中间没有借力点,直接掉下去,两人只能砸成肉饼。
他只能咬着牙猛地一蹬身后的城墙,直接朝着城外的金明湖扎了进去。
“大人!”
他和季小满被捞起来的时候,季小满浑身发着抖,“我、我还以为、要死了呢……”
周从显望着城墙上的火光,唇角抿紧。
这时城外一匹快马奔驰而来,远远能看见那人背后一面“驿”字的小旗。
“禹州定县急报!”
周从显接过急报。
他看到封面上的字,瞳孔一缩。
是魏寻的字!
他写的内容十分简短,禹州境内有黑虎军的踪迹,成王借机大量屯粮!
最后最后一句。
姜时窈未死,时为,禹州姚氏商行姚十三姚娘子。
姚十三……
那个面纱遮脸,那个狐狸面具。
他的指尖发白,发丝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信纸上,洇湿了那个姚字。
一人一骑从京城疾驰离去。
周从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一驿站换一匹马。
驿站的驿官忍不住道,“大人,您这么骑,别说马受不了,您也受不了……”
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一样。
换马就走。
连日驰骋。
他的心里憋着一团气,苦苦地支撑他到禹州。
他到的时候,还有三日到元宵。
还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长长的街道上都是喜庆的灯笼。
还不到元宵,街上已经刚开始热闹。
他一身地孤寂风霜,突兀地闯入这热闹的画卷。
“阿娘,我要小兔子灯笼!”
小姑娘指着小摊儿前蹦蹦跳跳地想要小灯笼。
“不行,你昨儿已经买了。”
那个他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身影,满脸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女儿。
“时窈……”
周从显的声音哑得几乎没有了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烧毁的金镯。
芙儿小嘴一嘟,随后朝着身后的人依偎过去。
“爹爹,给我买小兔子灯笼。”
“好,买。”萧恕满眼地笑意,高大的身躯似乎笼罩着娘俩。
那一幅美好的画卷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芙儿,叫、叫他什么……
周从显的脑子突然“轰”地一声炸开。
天地间好像都没有了声音。
心口支撑他的那一口气,终是承受不住。
从口中喷涌而出。
漫天红梅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