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午时的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会宁府衙的议事厅里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沉静。
赵翊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玄色常服的后领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他右手按着窗棂上雕花木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的日头正悬在中天,将庭院里的青砖晒得冒起白烟,蝉鸣声嘶力竭,却盖不住远处隐约传来的甲胄碰撞声。
“陛下,李勇在外求见。”内侍的声音刚落,赵翊便转过身,龙纹腰带在转身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他眼底带着尚未褪去的红血丝,显然是熬了夜,却依旧腰杆挺直如松。
“让他进来。”
李勇推门而入时带起一阵热风,他身上的橄榄绿常服湿了大半,军帽檐下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滴落。
他并拢双脚行军礼的动作干脆利落,掌心的薄茧在烈日下泛着汗光:“禁卫军总政委李勇,向陛下报到!”
赵翊的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衣领,喉结动了动:“那些人到了吗?”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指尖在窗台上轻轻点着,
“前些天诏告边境,被金兵害得家破人亡的大宋百姓。”
李勇的眼神猛地一缩,抬手抹了把脸,汗水混着些微尘土在颧骨上划出痕迹:“回陛下,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尾音微微发颤,“他们今晨卯时就到了城门口,听说陛下要给他们报仇的机会,连夜从边境赶过来的,好些人脚上都磨出了血泡,愣是没歇一步。”
“哦?”赵翊挑眉,走到厅中紫檀木大案前,指尖敲了敲案上的舆图,“那他们现在在哪?”
“在……在浣衣院候着。”
李勇的声音低了些,有些困惑地皱起眉,“不过他们一路上都在嘀咕,说公告里只说让到会宁府,没说具体地方,进城后转悠了半天才被巡逻兵领到浣衣院,好些人还以为是找错了地方。”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公告抄件,纸角都被汗水浸得发卷,“您看,这里确实没写地点。”
赵翊接过抄件时,指腹触到纸页上的湿痕。他没看内容,只是望着李勇困惑的眼神,忽然轻笑一声:“自有道理。”话音未落,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王副帅掀帘而入时,军靴踏在青砖上发出笃笃声响。
他肩宽背厚,迷彩作训服上沾着些许尘土,左臂的“复仇军”臂章在阴影里依旧醒目。
他敬礼时右手撞到胸前的资历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报告陛下,复仇军全体集结完毕,现已在城外待命!”
赵翊的目光落在他军帽下露出的白发上——王副帅才四十出头,鬓角却已染霜。
他记得这人全家都死在金人的屠刀下,当年还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却成了能提刀上阵的猛将。
“辛苦了。”赵翊点头,见王副帅眉头紧锁,便主动开口,“有话不妨直说。”
王副帅迟疑了一下,喉结滚动:“陛下,末将斗胆想问……调我复仇军来会宁府,是要……”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是要对城里的降金叛贼动手了?”
眼里的血丝瞬间涌了上来,握着拳的指节泛白。
赵翊没直接回答,走到门口望向天空。
午时的日头正烈,云层被晒得薄如蝉翼,远处浣衣院的方向隐约传来细碎的人声。
他转身时,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将眼底的情绪照得分明:“李勇,王副帅。”
两人同时立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一个时辰后。”赵翊抬手看了眼腕表,金属表链在阳光下闪了闪,“带百姓们去校场,复仇军也到那里集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李勇愣了愣,随即挺直腰板:“是!”王副帅眼里的困惑渐渐变成激动,他猛地敬礼,军靴在原地磕出声响:“末将遵命!”
两人转身离开时,脚步都比来时快了些。
赵翊站在厅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烈日里,忽然抬手按住心口。
那里跳动得格外有力,像是在呼应着远处浣衣院里压抑的期盼,呼应着城外复仇军紧握钢枪的手。
热风卷着蝉鸣掠过庭院,赵翊望着校场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坚定的弧度。
一个时辰后,那些浸满血泪的过往,该在阳光下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