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一别后第三日,苏妄尘在焚天域边缘的“赤鳞镇”追上神道一时,对方正站在街头摊贩前,指尖捏着个绘着滑稽笑脸的青铜面具。玄色衣袍的高领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在晨雾中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你果然没走大道。”她按住腰间震颤的忘尘剑,袖口青莲纹章在湿气中隐现,“以你的速度,早该到赤焰宗山门了。”
神道一将面具扣在脸上,金属碰撞声中传来闷闷的回应:“炼陨境宗主能引动焚天域地火,命核境以下进去就是熔炉。”他转身时,面具上的笑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突兀,“你以为我是去送死?”
苏妄尘盯着那张夸张的笑脸,想起半月前在青云宗废墟,这人曾踩着尸山摘下长老的玉扳指,指尖还滴着血却面无表情。此刻面具下的声音平淡如常,却让她莫名烦躁:“所以你绕路百里,就为买个凡人的玩意儿?”
“习惯。”神道一转身走向熙攘的市集,万魂幡化作血色腰带缠在腰间,不显山露水,“在苍澜城时,戴上面具杀人,百姓会觉得凶手是疯子,而非孩子王。”
市集尽头的茶楼前围满少女,莺莺燕燕的议论声混着茶香飘来:“听闻‘铁刀门’大师兄今日入城,面若刀削剑眉星目,可是炼陨境的天才!”“可不是嘛,去年他在开源境擂台单手劈开陨石,那气度——”
神道一脚步顿住,齿轮状瞳孔在面具后微微转动。苏妄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二楼雅间里,个身着鎏金战甲的青年正把玩着腰间玉坠,刀削般的脸庞确实棱角分明,却因刻意绷紧的下颌线显得格外僵硬。
“面若刀削?”神道一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戏谑,“倒像是被刀削了两刀,又用浆糊粘回去。”
少女们的惊呼声中,鎏金战甲青年豁然站起,腰间长刀“铮”地出鞘三寸:“哪来的狂徒!”刀气裹挟着碎石飞溅,在地面砸出碗口大的坑洞——正是炼陨境初期的“裂石劲”。
神道一抬手轻挥,千手法相的虚影在袖口一闪而逝,飞溅的碎石竟在半空凝住,如琥珀中的昆虫般悬停。青年瞳孔骤缩,这手操控灵气的手段,分明是命核境修士才能施展的“御空术”。
“炼陨境,铁刀门。”神道一缓步上前,面具上的笑脸在阴影中扭曲,“苍澜城破时,你们宗主带着三十个炼陨境弟子,砍了我邻居的头。”
青年的刀“当啷”落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赤焰宗那场“除魔行动”,宗主曾带回个青铜面具,说在苍澜城废墟捡到个会笑的死人脸——此刻眼前这人面具上的纹路,竟与宗主密室里的那件藏品分毫不差。
“你是……”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却被血色枪尖贯穿咽喉。神道一握住对方正在崩溃的命核,感受着其中残留的赤焰宗浊气,忽然冷笑:“铁刀门的刀,连笑都学不会。”
命核在掌心爆成光点的瞬间,茶楼二楼的雕花栏杆轰然坍塌。苏妄尘看着血泊中逐渐冷却的尸体,忽然发现神道一面具上的笑脸,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血珠,像极了苍澜城壁画里的修罗像。
“面具该换了。”她别过脸,指尖抚过剑柄的青莲纹,“你现在的样子,比魔修更像魔修。”
“魔修?”神道一扯下面具,随手抛进路边的火盆,金属融化的滋滋声中,他露出被衣领遮住的左脸——那里有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旧疤,在晨光中泛着淡金光泽,“他们屠我满门时,可曾想过自己像不像人?”
苏妄尘怔住。她从未见过神道一的完整面容,此刻那道横贯半张脸的疤痕,竟与他眼中的冷漠形成诡异的和谐——仿佛这道疤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如同青莲剑派弟子掌心的剑茧。
“铁刀门在城西五里。”神道一转身时,新的面具已戴在脸上,这次是个嘴角下撇的哭脸,“宗主是炼陨境巅峰,刚好试试无相千手的‘劫力’能否压制地火。”
赤鳞镇往西,是连绵百里的红土丘陵。铁刀门的山门矗立在最中央的赤鳞峰,三道青铜门扉上刻满刀痕,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像极了凝固的血痂。
神道一踏碎第一道门时,守山弟子的刀光刚触及他衣摆。千手法相在身后展开,十二只金色手掌如提线木偶般拎起二十个弟子,他们的刀还悬在半空,便被生生拖向神道一的方向。苏妄尘站在破损的门框前,看着那些弟子在金光中扭曲的身影,忽然想起青莲剑派典籍里的“地狱变相图”。
“命核境修士?!”内门传来惊呼,十八道刀气破窗而出,在地面犁出深沟。神道一抬手轻按,所有刀气竟在触地前寸寸崩碎,化作光点融入掌心的法印——这是荒典残页与佛门功法融合后的“吞劫”,能将对手的灵气转化为己用。
铁刀门宗主苗毅站在演武场中央,周身环绕着十二柄悬浮的刀,刀刃上跳动着赤红色的地火——正是焚天域特有的“赤鳞炎”,炼陨境巅峰的标志。他盯着神道一身后若隐若现的千手法相,声音里带着忌惮:“你是佛修?为何会有归墟浊气?”
“佛修?魔修?”神道一踏过满地刀痕,每一步都震碎脚下的青铜地砖,“你屠苍澜城时,可曾问过那些孩子是正是邪?”
苗毅瞳孔骤缩。三年前的夜袭,他们奉赤焰宗之命清剿“魔修余孽”,却在苍澜城挖到归墟镜渊的入口——那些被砍头的百姓,体内竟流淌着稀薄的浊气。此刻眼前这人命核处翻涌的浊气,比当年城主还要精纯百倍。
“杀!”他暴喝一声,十二柄赤鳞刀组成刀阵,地火瞬间笼罩整个演武场。苏妄尘在门外感受到热浪扑面,连忙撑起青莲护盾,却见神道一抬手轻挥,千手法相突然化作千座金色莲台,每座莲台都托着一尊迷你法相,硬生生将地火刀阵压回苗毅周身。
“这是……”苗毅的刀首次出现颤抖,他看见每尊法相的掌心都刻着“灭”字梵文,那是归墟浊气与佛门功法结合的杀招,专克炼陨境以下的灵气共鸣。
神道一不再说话,血色枪尖从万魂幡中凝聚。当他踏莲台逼近时,苗毅终于看清对方面具上的哭脸——嘴角下撇的弧度,竟与苍澜城废墟里那具孩童尸体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是……那个男孩?”他的声音带着惊恐,三年前那个躲在井里的孩子,眼中倒映着父母被斩首的画面,“赤焰宗说你死了——”
“赤焰宗的话,你也信?”枪尖贯穿苗毅心口的瞬间,神道一扯下面具,疤痕在火光中格外刺眼,“他们连自己宗主的命核都吃,何况蝼蚁?”
命核爆裂的光芒中,十二柄赤鳞刀失去支撑,纷纷坠地。神道一抬手招过其中最锋利的斩马刀,指尖在刀柄刻下“苍澜”二字,随手抛给愣在门口的苏妄尘:“炼陨境的刀,给开源境弟子用刚好。”
苏妄尘接住仍在发烫的刀,看着神道一转身走向内门。他的衣摆已被地火燎出破洞,露出的脊背布满旧疤,却挺直如剑——那是只有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姿态。
铁刀门的藏经阁在赤鳞峰最深处,推开暗门的瞬间,神道一眼中闪过冷光。整面墙的檀木架上,摆满了青铜匣子,每个匣子上都刻着人名——正是当年苍澜城的百姓。
“他们把凡人的命核做成收藏品。”他的声音平淡,指尖划过某个刻着“陈阿爹”的匣子,“我邻居家的厨子,被剥了三层皮才取出命核。”
苏妄尘看着那些泛着微光的匣子,忽然觉得手中的斩马刀重若千钧。她想起师尊曾说,焚天域的宗门喜欢收集“特殊命核”,却从未想过,所谓“特殊”,不过是凡人的血泪。
神道一抬手轻挥,千手法相化作千只手掌,每只都捏碎一个青铜匣子。金色光芒中,无数透明魂体浮现,他们望着神道一,眼中有感激,有迷茫,却独独没有怨恨——因为他们的记忆,早已被命核破碎的剧痛抹去。
“为什么不用万魂幡收了他们?”苏妄尘看着魂体渐渐消散,忍不住开口。
“收进幡里,便成了我的刀下魂。”神道一转身时,新的笑脸面具已戴上,“他们该去归墟镜渊,找赤焰宗的老东西们算账。”
夜色笼罩赤鳞峰时,铁刀门已化作废墟。神道一坐在崩塌的门楼上,望着山下赤鳞镇的灯火,面具上的笑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苏妄尘站在他身侧,看着对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忽然发现,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此刻竟像个在街角等爹娘回家的孩子。
“接下来去哪?”她轻声问,声音罕见地柔和。
“赤焰宗。”神道一站起身,血色流光在脚下凝聚,“不过在那之前——”他转头望向苏妄尘,面具上的笑脸仿佛在冷笑,“你该回青莲剑派,告诉你们掌门,焚天域的地火,快烧到他的莲花座了。”
苏妄尘还未开口,血色流光已划破夜空。她握着仍带体温的斩马刀,望着天际那道交织着金光与血雾的身影,忽然明白——神道一不带她去赤焰宗,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因为有些血债,必须由亲手沾染过苍澜城鲜血的人来偿还。
赤鳞镇的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时,铁刀门废墟中,那柄刻着“苍澜”的斩马刀突然发出清鸣。苏妄尘低头看去,刀刃上竟浮现出一道淡金纹路,与她掌心的青莲印记,正沿着某种神秘的轨迹,缓缓靠近。
而千里之外的焚天域中心,赤焰宗宗主站在岩浆池边,望着手中突然碎裂的传讯玉碟,眼中闪过惊恐。玉碟上,“铁刀门灭”四个血字还在滴落,而落款处,是个似笑非笑的鬼脸——那是二十年前,苍澜城破之夜,他亲手刻在某个孩童面具上的图案。
“启动焚天阵。”他握紧碎裂的玉碟,岩浆在脚下翻涌,“无论他是佛是魔,敢动我赤焰宗的收藏品,便让他与苍澜城的余孽一起,葬在归墟镜渊底——”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传来万魂幡的猎响。赤焰宗山门的青铜巨像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戴着笑脸面具的身影,他脚下踩着十二具炼陨境弟子的尸体,背后千手法相的每只手掌,都拎着个正在崩碎的命核。
“赤焰宗主,别来无恙?”神道一的声音混着浊气与佛光,在焚天域上空回荡,“当年你砍我父亲的头时,可曾想过,二十年后,他儿子会带着十万生魂,来讨这碗血债?”(瞎说的,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名头)
巨像崩塌的轰鸣声中,苏妄尘站在赤鳞镇最高的塔楼,望着远方腾起的血色金光。她知道,从神道一捏爆第一个命核开始,九域的天道棋盘,便已出现第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的尽头,是佛是魔,亦或是新的天道,没有人知道。
唯有风,携着赤鳞镇少女们的窃语,掠过废墟:“你们看见没?那位戴笑脸面具的公子,虽然面具滑稽,可露出的眼睛,比星子还要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