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小车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的城市街道上。车内弥漫着暖风的低鸣和淡淡的汽车香氛气味，试图驱散从青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腥臭。
苏晚晴紧绷的神经在车子启动、远离了那个可怕的警察和诡异的小巷后，才稍稍放松了一丝。她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着副驾驶座上蜷缩着的“林薇”。她闭着眼睛，头歪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脸色白得吓人，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会停止。沾满污血的外套被她脱下，胡乱地裹在腿上，里面单薄的t恤也蹭上了不少污迹，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纤细得惊人，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一种巨大的心疼淹没了苏晚晴。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虽然忧郁但至少健康的薇薇？这副模样，简直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耗尽了所有力气。摔进垃圾堆？这个借口漏洞百出，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那污秽恶臭的气息，那诡异的黑色粘液，还有陈默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想的真相。但她强迫自己不去追问。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薇薇安全，让她休息。
“薇薇，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家了。”苏晚晴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我那里有干净的毛巾，有热水，还有你最喜欢的茉莉花茶…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她像是在安慰青璃，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青璃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仿佛已经昏睡过去。只有她自己知道，体内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强行催动本源模拟“冰魄寒域”的反噬，远比她预想的更猛烈。枯竭的灵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浸入冰海，剧痛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妖力彻底枯竭带来的虚弱感，让她这具人类身躯沉重得像灌了铅。更麻烦的是，巷子里沾染的那些污秽妖气，如同附骨之蛆，正试图顺着她皮肤上细微的擦伤（被鼠爪抓挠的）和因力量反噬而变得脆弱的灵脉缝隙钻入，带来一种阴冷、滑腻的侵蚀感，让她极度不适。
必须尽快处理！她需要安静，需要隔绝，需要调动最后一丝心神去压制反噬和驱散污秽。
车子驶入一个管理相对严格、环境清幽的老式小区。苏晚晴的家在一栋六层居民楼的三楼，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布置得温馨而整洁。打开门，暖黄色的灯光和熟悉的家居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薇薇，我们到家了。”苏晚晴小心翼翼地扶着青璃，让她在客厅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但青璃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雕。
“去…浴室…”青璃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她需要水流，需要冲洗掉身上这些恶心的污秽，更需要一个封闭的空间来处理自身的问题。
“好！好！浴室在这边！我给你放热水！”苏晚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打开热水器，调试水温，又飞快地拿出干净的毛巾和一套自己没穿过的柔软睡衣放在架子上。
青璃几乎是挪进了浴室，反手锁上了门。锁舌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狭小的空间里瞬间被哗哗的水声和氤氲的热气充满。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任由滚烫的热水从头顶冲刷而下，灼热的温度刺激着她冰冷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稍稍缓解了灵脉的剧痛。
她褪下所有沾染污秽的衣物，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那些黑色的、粘稠的鼠血和碎肉在热水的冲刷下渐渐化开、流走，露出皮肤上几道被鼠爪划出的、并不深但泛着诡异青黑色的擦痕——污秽妖气侵蚀的痕迹。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具属于“林薇”的、苍白而陌生的身体，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厌恶和冰冷。
蝼蚁造成的伤口…竟有如此麻烦。
她闭上眼，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溃散的心神。意识沉入体内，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艰难地挖掘。残存的、属于上古大妖的微弱意志被唤醒，化作一丝比发丝还细的、冰冷的妖力，艰难地在她枯竭的灵脉中游走，所过之处，带来更剧烈的撕裂痛楚，但也强行将那些试图钻入的污秽妖气一点点逼退、冻结、净化。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她必须全神贯注，容不得半点分心。浴室里水汽弥漫，镜子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白雾。只有哗哗的水声和她压抑到极致的、微不可闻的喘息。
苏晚晴焦急地等在浴室外，听着里面持续不断的水流声，心揪得紧紧的。她坐立不安，一会儿给青璃泡好了一杯热腾腾的茉莉花茶放在茶几上，一会儿又去卧室铺好了干净温暖的被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浴室的门依旧紧闭。
终于，在她几乎忍不住要敲门询问的时候，水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浴室门锁轻轻转动。门被拉开一条缝，氤氲的热气涌了出来。青璃穿着苏晚晴那套略显宽大的棉质睡衣走了出来。湿漉漉的长发被她用毛巾随意地包裹着，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热水冲刷后，她脸上的污迹不见了，但那份毫无血色的苍白却更加明显，嘴唇依旧泛着淡淡的青紫。那双眼睛…疲惫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冷疏离，以及一种非人的、难以言喻的倦怠感，却更加清晰。
“薇薇…你感觉怎么样？”苏晚晴立刻迎上去，想扶她。
青璃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隔阂。“好多了。”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些许。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垫子里，似乎连维持坐姿都耗费了不小的力气。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杯散发着清雅香气的茉莉花茶上，微微顿了一下。属于林薇的记忆告诉她，这是“林薇”最喜欢的味道。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苏晚晴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洗去了污秽，眼前的“薇薇”看起来干净了，但那种陌生感却更加强烈。她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惊慌，也没有对朋友关怀的感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疲惫。
青璃没有拒绝，端起温热的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温热微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稍稍抚慰了体内肆虐的寒意和疼痛。属于植物的清香在口腔里弥漫开，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属于“凡尘”的味道。很…奇特。谈不上喜欢，但也并非难以忍受。
“薇薇…”苏晚晴在她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巷子里…陈警官他…你真的只是摔倒了？”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青璃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青璃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芒。凡人…总是如此执着于无谓的真相。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苏晚晴探究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躲闪，没有谎言被拆穿的慌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好奇的沉寂。
“晚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让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 她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宇宙法则。“忘掉那条巷子，忘掉那个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残存的侥幸。不是摔倒！绝对不是！她看着青璃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她的薇薇吗？还是说…薇薇的身体里，真的住进了别的…东西？那个陈警官惊恐的表情…巷子里隐约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还有薇薇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非人的冰冷感…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瞬间攫住了苏晚晴。她想尖叫，想质问，想摇晃着眼前的人让她把真正的薇薇还回来！但当她接触到青璃那双冰蓝色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瞳孔时，所有的勇气都像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了。那眼神里没有威胁，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感到绝望和无力。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追问下去，可能会失去眼前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占据着薇薇身体的存在…甚至…失去更多。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清晰得如同敲打在两人的心脏上。温暖灯光下的温馨小屋，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和冰冷。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微弱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来自苏晚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陌生本地号码。
苏晚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扑过去拿起手机，手指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喂？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极其沙哑、疲惫、仿佛被砂纸磨砺过的男声，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紧绷感：
“苏小姐…是我，陈默。”
“听着…小心…小心她…”
“她…不是林薇…”
“巷子里的东西…是冲着她来的…”
“还有…有人在找她…很危险的人…”
“我…我的配枪…枪柄内侧…有东西…很重要…帮我…”
“嘟…嘟…嘟…”
电话被突兀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
苏晚晴握着手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比青璃还要苍白。陈默那如同梦呓般、充满了极致恐惧和警告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看向沙发上的青璃。
青璃依旧安静地坐着，端着那杯茉莉花茶，仿佛对刚才的电话内容毫无所觉。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有握着杯壁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苍白的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难以捉摸的阴影。
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杀机。
苏晚晴的心沉到了谷底。陈默的警告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不是林薇。
巷子里的东西…是冲着她来的。
有人在找她…很危险的人…
小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