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将塬上的一切都浸透了。
那具庞大的耕牛骨架,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油润光泽,静默地矗立在裂谷底部,像一座刚刚出土的、属于某个失落神话的墓碑。
空气里弥漫着黄土混合着某种腥甜的特殊气味。
西门吹雪和他的团队还在不远处忙碌,仪器的蜂鸣声与人声被风吹得细碎,透着一种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焦灼。
慕容澈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转向了塬下那个沉寂的村落。
科学能解释黏液的成分,却解释不了苏挽歌眼神里的认命。
那是一种比黄土本身更古老的绝望。
村子里的狗一声不吠。
整个村庄都像沉入水底,安静得令人心慌。
慕容澈的目标很明确,地坑院。
那种嵌在大地肌体里的院落,平地挖坑,四壁凿洞,像一个个敞开的、通往地下的方形伤口。
他找到一处早已废弃的地坑院,入口的坡道长满了野草。
院底的地面,比周围的土地更显阴沉。
他沿着倾斜的甬道,一步步走下去,仿佛在沉入一个等待已久的坟墓。
站在院子中央,头顶是四方的天空,脚下是坚实的黄土。
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
也无比诡异。
就在这时,一种细微的、极有规律的声音,从他脚底最深处传了上来。
唦……啦……
唦……啦……
那不是心跳,也不是液体流动的声音。
那是犁铧划开干硬土地的摩擦声。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带着一种麻木而永恒的韵律,仿佛已经持续了千百年。
慕容澈的血液瞬间变冷。
这声音来自地下,来自这厚实得足以埋葬一切的黄土层之下。
他的目光疯狂地在院底搜寻,最终,定格在窑洞门口的一道细长裂痕上。
那裂痕很新,像是被地下的某种力量刚刚挣开,边缘还带着湿润的土腥气。
他蹲下身,屏住呼吸,将眼睛凑了过去。
裂痕的另一端,不是坚硬的岩石,也不是漆黑的虚无。
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昏黄。
那片昏黄之下,是田垄。
整齐得令人窒息的田垄,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无数模糊的人影,正在那片诡异的田地上劳作。
他们的身体由流动的黄土构成,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动作僵硬而统一。
每一个人影,都拖着一具沉重的犁。
那犁的样式,与裂谷底部凝结出的那些农具,一模一样。
他们在黑暗中耕作。
用大地的血肉,耕作着大地本身。
慕容澈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猛地抽身站起,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
一只布满干裂纹路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慕容澈的身体瞬间僵硬。
苏挽歌就站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
月光下,她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庞上,皮肤已经裂开一道道细密的口子,像是久旱龟裂的土地。
没有流血。
裂缝深处,是更深沉的、黄土的颜色。
慕容澈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
她的指甲几乎完全脱落,黑色的泥垢里,并非只有泥土。
几粒粟米大小的谷物化石,牢牢地嵌在她的指甲缝隙与皮肉之间,表面带着石器时代特有的粗糙质感。
它们看起来,不像是被沾染上的。
更像是……从她血肉里,自己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