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了视线,那道贯穿天地的蓝色信标,仿佛一根扎入眼底的冰冷钢针。
命令是绝对的。
回归是必然的。
但不是现在。
他反手关闭了通讯器上的信标应答频道,世界瞬间清净下来,只剩下风声与罗盘的低鸣。
幽蓝光柱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天地间,像一座宏伟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文明的到来,也可能是一个文明的终结。
慕容澈不再看它。
他的全部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手中这只发了疯的坤舆罗盘上。
日晷的虚影依旧悬浮,细小的蓝色数据流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尘,在虚影的轮廓上缓缓流淌。
指针则死死地钉在水晶巨柱内部的星图上。
那个被命名为“黑风城”的光点,此刻正以一种极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明暗交替,仿佛一颗濒死的心脏。
他想起了诸葛渡厄那封没头没尾的传书。
“日晷之下,藏着陇原的‘时之伤’。”
时之伤。
他咀嚼着这个词,舌尖泛起一阵金属的锈味。
他迈出一步,靠近那根通体发光的水晶巨柱,脚下的沙砾发出干燥的摩擦声。
没有犹豫。
也没有选择。
当代表着现代文明最高指令的信标,与指向远古秘辛的罗盘同时出现时,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后者。
因为寇渡魂在那儿。
或者说,寇渡魂的答案,在那儿。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用整个手掌,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冰冷光滑的水晶表面。
没有预想中的能量冲击。
也没有思维格式化的痛苦。
手掌接触的地方,水晶的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如同触碰到了水面。
紧接着,整幅动态星图开始收缩。
亿万星辰的光芒,连同那些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多维结构,全部朝着一个点坍缩。
那个点,就是“黑风城”。
最终,所有光芒汇聚成一束,从水晶内部射出,精准地投射到他面前的沙地上。
光芒在沙地上勾勒出一幅新的地图。
那不再是星图,而是一幅极其精准的、通往某个地点的地形图。
起点,就是他脚下。
终点,是一个被风蚀的、形如骷髅头的雅丹地貌群。
地图的边缘,用同样的古汉字,标注着它的名字。
黑风城。
坤舆罗盘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日晷的虚影“啪”的一声碎裂,化作纯粹的数据流,尽数涌入那幅光影地图中,让地形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
罗盘的指针,无力地垂落,恢复了正常。
仿佛它刚才的疯狂,只是为了完成这最后的指引。
慕容澈收起罗盘,转身,背对着那道冲天的蓝色信标,朝着光影地图指示的方向走去。
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显得孤单又决绝。
风开始变了。
不再是戈壁滩上那种干燥、带着沙砾的烈风。
风里开始夹杂着一丝潮湿的水汽,还有某种腐朽的、类似陈年木料的气味。
他走出水晶巨柱的范围,那通天的光芒在他身后缓缓黯淡,最终彻底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周重归昏黄的死寂。
只有那幅投射在地上的光影地图,如同一盏引路的冥灯,在他前方三米处,随着他的脚步同步移动。
他走得不快,作战靴踩在沙地上,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沉闷。
沙地正在变硬。
原本松散的黄沙,颜色逐渐加深,变成了板结的、带着暗红色的盐碱地。
空气中的静电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阴冷。
他呼出了一口气,在昏黄的空气中,竟凝成了一小团微不可见的白雾。
这片戈壁的温度,正在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下降。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天空不再是纯粹的昏黄,地平线的尽头,浸染上了一抹诡异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紫色。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一次,感觉更加具体。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就藏在那片暗紫色的天幕之后,冷漠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没有停下脚步。
光影地图上的路线开始变得曲折,引导着他绕开一个个巨大的、如同怪兽骸骨的雅丹岩。
风声里,开始夹杂进一些别的声音。
起初很微弱,像是幻听。
后来逐渐清晰。
是人的声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混合着多种古代方言的语言。
那些声音杂乱无章,时而高亢,时而低语,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菜市场被硬生生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甚至能听到驼铃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还有铁匠铺里传来的、富有节奏的捶打声。
这些声音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片死亡戈壁。
它们属于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里的、热闹的古城。
慕容澈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但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感知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绕过最后一座如同巨大利齿的雅丹岩。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一座古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不是废墟。
城墙高耸,虽然斑驳,却大致完整。城楼矗立,飞檐翘角,在暗紫色的天幕下,勾勒出一个狰狞的剪影。
城里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如同鬼火。
这就是黑风城。
一座不该存在的城市,一座从时间的坟墓里爬出来的城市。
他脚下的光影地图,在这一刻,化作最后一个箭头,笔直地指向了那座黑漆漆的城门。
然后,光芒散尽,彻底消失。
通往过去的门,已经打开。
而身后的世界,那道代表着未来的蓝色信标,早已看不见踪影。
他被夹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