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比任何哀嚎都更沉重的回响。
风停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顽固地黏在鼻腔里,与沙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陈腐的铁锈味道,闻之欲呕。
慕容澈的眼皮沉重,每一次掀开都耗尽力气。视野模糊,万物都带着扭曲的重影,耳畔的嗡鸣尚未彻底散去,与胸腔内擂鼓般的心跳混作一团,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残梦。他艰难地眨了眨眼,试图聚焦,那根图腾柱却异常清晰地矗立在视野中央。
暗红色的天铁碎片不再邪异,反而透出一种温润的质感,沉淀着岁月的气息。
一道微弱的金光,最先从柱脚那圈禁锢着赫连葬星魂魄的黑色咒文上亮起。光芒并不刺眼,带着一种初生太阳般的暖意。它柔和地顺着图腾柱向上攀爬,逐一点亮了每一道古老的符文,唤醒了每一片沉寂的暗红天铁。
金光流淌,所过之处,那些被诅咒的、泛着黑气的草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败亡的色泽。干枯焦黑的草茎上,一丝丝鲜嫩的绿意破土而出,脆弱却执拗地向上伸展。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青草香,驱散了最后一丝血腥与腐朽。这片被玷污的草场,终于开始呼吸,迎来了迟来的净化与慈悲。
光芒从图腾柱顶端溢出,化作无声的金色光瀑,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万人坑。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骨骼摩擦发出的、细微而密集的“喀喀”声响彻深坑。那些扭曲、畸形的“人牦混合体”尸骸沐浴在金光中,开始分解、重塑。属于人类的骨骼,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缓缓升腾,消散于无形,回归天地轮回。而那些属于牦牛的骸骨,则在金光中被彻底洗涤,所有怨憎与污秽尽数褪去,变得洁白如玉。它们终于摆脱了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罪孽,静静躺卧,回归了它们原本的模样,仿佛沉睡了千百年。
这片被玷污的草场,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安息。
南宫孤影靠着图腾柱,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缓缓渗入四肢百骸。他抬起左手,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在金光下迅速止血,血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愈合,转瞬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新痕。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已无大碍。这股力量不仅修复了他的伤,更在他心头留下了一道沉甸甸的印记,一种无法言喻的责任感,将他与这片土地、这根图腾柱的命运,紧密地联系起来。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圈漆黑的咒文。赫连葬星那绝望的哀嚎似乎还未散尽,永世不得超生。这既是惩罚,也是一种别样的守护。
他站起身,动作因先前的脱力而略显缓慢,却异常坚定。他没有去看慕容澈,径直走向散落在沙地上的天铁碎片,俯身,用那只刚刚愈合的手,捡起了第一块。金属的触感冰凉,却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邪气。
慕容澈晃了晃还有些发懵的脑袋,尝试撑着沙地坐直些,结果手臂一软,差点又栽回去。他暗自咧嘴,这破身体,真不中用,回去非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怎么跟这些怪物斗法?他看着南宫孤影的背影,那个身影在昏黄天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他看到南宫孤影一块一块地捡起那些天铁,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拾取某种失落的圣物。然后,南宫孤影走到万人坑边缘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将第一块天铁与一块普通的石头叠放在一起。
他在堆砌玛尼堆。用这片土地上最常见的石头,去安放那源自天外的神圣金属。
一块,又一块。石头与天铁交错堆叠,看似没有章法,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每一次石块落下,发出的沉闷声响,都带着告慰亡魂的肃穆,为这片土地上无数消逝的生命,送上最后的安宁。
慕容澈默默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他忽然明白,这片土地的重量,那些逝去的生命与未解的谜团,已经有一部分,压在了南宫孤影的肩上。从这一刻起,他不仅仅是南宫孤影了。
当最后一块天铁被压在石堆之下,一座半人高的玛尼堆已经成型。它沉默地矗立,与这片土地的气息相融,似乎亘古便已存在,替生者祈福,为亡魂引路。
南宫孤影完成了这一切,才转身,望向慕容澈。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与冷静。
“结束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慕容澈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铜铃,又习惯性地摸出了那个伤痕累累的黄铜罗盘。他只是下意识想看看时辰,估算一下他们在这里究竟耗费了多久。
可当他手指抚过罗盘的瞬间,那根原本静止不动的指针,突然活了一般,开始剧烈地颤抖。起初只是小幅度的摆动,如同风中残烛,但很快便发展成疯狂的、毫无规律的旋转,带着细微的“嗡嗡”震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发狂。
慕容澈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重重一沉,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指针最终停了下来,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什么东西应声断裂。
它没有指向这片刚刚平息的土地,也没有指向他们来时的北方。
它指向东南。一个明确无疑、再无转圜的方位。
南宫孤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瞬间紧锁。“那是什么地方?”
慕容澈死死盯着罗盘上指针锁定的方位刻度,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声音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五龙山。”他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 “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