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仿佛一根无形的钩子,勾着两人的心神,朝着村西疾奔而去。
夜风在耳畔呼啸,比先前更加凄厉,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尖锐的沙沙声,那声音钻入耳中,竟不似寻常风声,倒像是无数细碎的、压抑的啜泣与诅咒在暗夜中回荡。
祈年殿的轮廓在前方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座比村中任何房屋都要高大宏伟的建筑。此刻,它静默地矗立着,黝黑的殿顶仿佛要将天上的月光都吸噬殆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越是靠近,那股甜腥气味便越发浓烈,几乎凝为实质,其中还夹杂着青稞特有的醇厚与某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两种味道诡异地交织,钻入鼻腔,直冲天灵。
慕容澈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每一下都重重砸在胸腔,沉闷的声响让他怀疑自己的肋骨是否会因此断裂。他感到一阵反胃,强行压下涌到喉头的酸水。
上官幽兰的脸色比月光还要清冷,脚步却不见丝毫迟疑,反而加快了几分,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连周遭的空气都似乎因此凝滞了几分。
两人绕到祈年殿的侧后方,这里的墙壁相对偏僻,一道狭窄的窗棂半掩着,并未完全合拢,透出昏黄摇曳的灯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上官幽兰做了个手势,示意慕容澈噤声。
她足尖一点,身形便如夜枭般融入暗影,悄无声息地贴近窗棂。慕容澈紧随其后,刻意放缓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生怕惊动了殿内邪祟。他将目光投向那道缝隙,一股混杂着甜腻与腐朽的浓重气味几乎让他窒息。
殿内,烛火昏暗,光线勉强映照出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石槽。
那石槽约莫丈许长,三尺来宽,边缘雕刻着繁复诡异的图腾,细看之下,那些图腾竟似扭曲的人脸与兽首交缠,透着说不出的邪气。槽内盛满了乳白色的粘稠液体,正是散发着浓郁甜腥与青稞味道的源头——青稞浆。
一个身着深色长袍,背对窗户的男人,正站在石槽边。他身材高大,动作却透着一种病态的僵硬,每一次抬手,都像是提线木偶般迟缓而怪异。
慕容澈的视线越过那男人的肩膀,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
石槽边,赫然跪着七名女童。她们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瘦骨嶙峋,一张张小脸蜡黄,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枯井,只剩下麻木的恐惧。身上套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衫,松松垮垮,更显得她们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这些衣衫的样式,慕容澈有些眼熟,似乎与先前在村中见过的某些孩童衣物相似,只是更为破旧。难道……这些孩子也是扎尕那村的?
那男人伸出枯瘦如柴、指节突出的手,抓住其中一名女童的头发,毫不怜惜地将她的头颅按向那散发着诡异气味的青稞浆。
女童发出微弱的挣扎,细小的手脚徒劳地扑腾着,却被男人死死钳住,细弱的脖颈在男人粗暴的动作下,仿佛随时都会折断。青稞浆没过她的口鼻,发出“咕嘟”一声轻响。
“宇文宿渊!”
上官幽兰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火,她握着腰间软剑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慕容澈的瞳孔猛地收缩。
宇文宿渊!
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魔咒,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惊惧与愤怒。原来就是这个老贼!炼制“人骨唐卡”,如今又在行此邪恶祭祀的罪魁祸首,竟然真的在此地!
只见宇文宿渊将那女童的头部反复浸入青稞浆中,口中念念有词,吐出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那些音节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震荡,让慕容澈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石槽底部,密密麻麻镌刻着无数扭曲的符号,那些符号在昏暗的灯火下,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微微蠕动,散发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映得槽内的青稞浆也带上了一层血色。
“是苯教的换命咒。”上官幽兰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刻骨的厌恶,“他在用这些女童的生魂,延续自己的阳寿。”
就在此时,殿内异变再生。
一缕微弱的七彩光芒从宇文宿渊的袖中飘出,正是先前在天葬台见到的那种邪异光晕,只是此刻更为凝实。那光芒在空中盘旋一圈,猛地射向其中一名被按在石槽边的女童。
女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更加空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剩下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紧接着,一道更加凄厉的尖叫划破空气,这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
不是来自被按住的女童,而是来自另一名稍大些的女孩。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四肢不受控制地乱舞。
一缕七彩流光自那女童天灵盖猛地钻入,正是容汐月的魂体!
那女孩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容汐月那悲戚绝望的神情,空洞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抗拒。她被迫扬起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双手徒劳地抓向自己的喉咙,似乎想要将那不属于自己的魂魄驱逐出去,指甲在细嫩的皮肤上划出血痕。
“畜生!”
慕容澈目眦欲裂,胸腔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烧毁眼前的一切。他终于明白,容汐月为何会指向这里。宇文宿渊这个老不死的,不仅要用七名女童的性命为自己续命,更要强迫容汐月的魂魄附身在其中一个祭品身上,让她亲身参与这场百年前就已注定的活祭仪式。
这不仅仅是残忍,更是对灵魂最恶毒的亵渎与折磨。
石槽中的青稞浆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翻滚得更加剧烈,散发出更加浓烈的甜腥气。那婴儿的啼哭声,此刻听来,竟像是从这翻滚的石槽之中发出,尖锐而怨毒,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宇文宿渊缓缓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仿佛每转动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张脸庞终于完整地暴露在两人视野中——那是一张布满深刻沟壑的苍老面皮,偏偏皮肤底层又透着一种病态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紧致光泽,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眼神浑浊不堪,却又深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与凶戾,如同刚刚从坟墓中爬出的恶鬼,正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