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穿衣服！”这是雅纳斯第七次尖叫出声，对面的虫刷牙刷得一嘴泡沫，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我为什么要穿衣服？”
而且他不是已经穿了一条四角裤了吗？
“我……我……”雅纳斯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见过这么放荡的雌虫，他指着这只虫的鼻子说不出个好歹，毕竟这只呆虫还觉得他是个小雌虫。
“而且为什么你和我睡一张床啊？还同用一个淋浴间，没有客人专用的房间吗？”
洛德刷着牙，慢吞吞地说：”你可以睡地板上。”
雅纳斯深深吸一口气，他发现这只雌虫虽然呆，但是在气虫上很有一套。
洛德看他脸色黑如锅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我也可以睡地板上。”
雅纳斯不想说话了。
他看着这只高大的雌虫把自己收拾好，和他慢悠悠的语气相对，他干起事来异常麻利灵活，三两下将雅纳斯的衣服洗了，自己套上了陈旧的灰色背心和裤子，背心紧贴着结实的身形，露出饱满的胸肌。
雅纳斯瞟了一眼那膀子，闭了闭眼。
难怪能做老大呢。
“雌虫独立得这么早吗？你的雌父和雄父呢？”雅纳斯好奇地问。
洛德没注意到他话里用词的奇怪之处，穿鞋的时候停下来顿了顿，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让小虫崽知道，但是想到雅纳斯的难缠程度，他还是慢慢道：“下矿区，塌陷，死了，雄父没见过。”
能来到这种地方的要么是通缉犯，要么是犯了事判来劳作的虫，原住民占比很少很少，洛德的雌父就是被审判庭判来的。
眼前这只虫倒是一下子懂礼貌了，也不再问东问西，而是站在一旁犹豫了一阵，忽然对洛德道：“那我给你唱歌吧。”
“什么？”洛德的脑子没转过来，有些奇异地看着眼前这只虫。
雅纳斯看他表情，气得跺了跺脚：“我难过都是自己唱歌哄自己的……呆子！你听不听？”
“我要去拾荒……”洛德嗫嚅了一下，他看着雅纳斯细胳膊细腿的就没提，想着让这只虫待在家里省些力气。
“那我也要去。”果然，雅纳斯不屈不挠，穷追不舍。
洛德瞥一眼他那缎子一般的金发，黑色的瞳仁，以及和这里的虫格格不入的白皙又细嫩的脸，从衣柜里抽了一件雨披给他遮上：“那你……跟紧我，拾荒名额有限，到时候得抢的。”
b34靠近边际，但又在边际星带之外，属于中游的行星，这边发展会比主星慢很多，支柱产业除了近些年刚刚兴起的星际旅行，此外便是采矿，随着更多的虫因为各种原因进入这颗星球，造成了虫口比岗位更多的矛盾。
b34星政府便有意开放一些本可以由机器虫垄断的岗位来解决余下虫口需求，拾荒就是其中技术含量最低的一个。
洛德这样的虫属于好容易挂上户，没有资本进这里的初级学院，空有一身街头巷尾打出来的蛮力，雌父又在几年前便过世，对他来说最理想的选择便是与其他虫抢拾荒岗位，能活一天是一天。
雌父从小就锻炼他的力气，想着有一天一起下矿，洛德便也这么平静地接受了，雌父去世后他没有路走，也没有虫来告诉他该怎么走。
拾荒是由领头虫站在最前面发放号码牌，这里的虫干三天就要累得休一天，往往三天里的头一天是高峰期，洛德运气背，带着雅纳斯撞上高峰期，挤了半天没挤进去，他还得腾出手来护着雅纳斯，号码牌掠过手便被虫夺走。
领头虫已经逐渐走远，洛德正打算放弃，将剩下的食物留给雅纳斯，自己忍一忍熬过去，手下护着的虫突然钻进了虫群中，在一群粗壮的雌虫间，低矮的雅纳斯格外灵活，金发瞬间便消失了。
洛德皱了皱眉，他试图扒开虫群，却被那些老雌虫给挡住，还有的同样常来，早混了脸熟，嚷嚷道：“嘿，你们这些年轻虫挨得住饿，让点机会给我们这些长辈！”
洛德木着脸，他面无表情地继续扒拉着虫群，之前那只雌虫受不了，他也没抢到号码牌，见洛德还想挤进来，直接冲他挥了拳头。
洛德见怪不怪，也挥起拳头反击。他还没完全度过成熟期，已经可以单挑一个犯过事的老虫，他脸上遭了一拳，但那只老雌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他雌的，给我等着！”
“怎么了？”转眼间，戴着雨披的雅纳斯又钻了出来，他看见洛德脸上的淤青，惊讶地伸手给他揉了揉，“谁欺负你了？”
雅纳斯的手光滑细腻得很，落到脸上有些冰凉，洛德眯了眯眼，他们这些虫打架打惯了，还没谁会对脸上身上挂的彩大惊小怪，面前这只虫带来的感觉颇为新鲜，洛德面上不疼，心里倒像是被挠了痒痒：”没关系，你去哪里了？”
他话音刚落，手里就被塞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洛德低头一看，发现是块号码牌。
雅纳斯嘴角憋不住上扬，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满脸写着快来夸我。
洛德憋了半天：”做得很好。”
雅纳斯向上看着等待夸奖的期待眼神变成了一个白眼，他揉伤口的力道更重了些，奈何军雌皮糙肉厚，洛德全程静静地看着他，显然没什么感觉。
大概是觉得自己立了功，雅纳斯有了底气：”你们这里有执法点吗？我有个朋友或许需要帮助。”
这个求助对于洛德这样的雌虫来说显然是个没必要的麻烦，雅纳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在找自己能帮的忙，这样等价交换的关系对他来说安全一些。
费列克斯侯爵教会他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要相信不期待回报的爱。
就像他进入黎塞留府之后，费列克斯与他在光脑上的通讯多了起来，仿佛才意识到府中有这么一只虫。
洛德摸了摸他的头：“为什么不早说？”
他深黄的如同琥珀一般的眼睛印刻着他的身影，这只雌虫有时呆呆的，有时又在不必要的地方意外的敏锐。
雅纳斯只是低头咬了咬唇。
洛德听了前因后果，点了点头：“我会让菲利普去找虫，他认识的虫很多。”
这只虫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这力道拍得雅纳斯倒吸一口气，但洛德这么说也让他安下心来。
洛德说去找，就真的会去找，他们这些雌虫自小便走街串巷，对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熟悉得很。雅纳斯看着洛德从巷尾叫来几个孩子，让他们把这件事告诉菲利普。
“谢谢你，你是个好虫。”雅纳斯扯了扯洛德的袖子，大概因为前面当虫面贴脸谩骂了太多次，此刻倒不好意思起来，“以后你出事了，我也会帮你的。”
洛德艰难地消化了这个诅咒一般的好意。
每只拿着号码牌的虫都领到了有特殊标识的筐，从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回收，他还怕执着要跟进来的雅纳斯再次开始用嘴对他的耳朵下毒，但这只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外来虫只是疑惑地向四周看看，随后听话地紧紧跟在他身后：“你无不无聊，我来唱支歌吧，想不想听？”
洛德看了他一眼，本想说无聊的一般是干看着的虫，但一想到雅纳斯脸上会有的表情，这只直雌的情商又稍微冒了头：“想。”
雅纳斯的声音很清亮，介于柔软和粗犷之间，像是一道绵延不绝的溪流。他唱的歌洛德从来没听过，他们这里的娱乐都要落后主星二十年，但洛德觉得很好听。
他觉得这只雌虫哪里都很好，比他们这里的虫好很多，居然敢毫无防备地住进他家里，没有半夜偷他家的东西溜走，在今天还为他抢号码牌。
等雅纳斯唱完，洛德认真地对着他说：“你以后一定会出名的，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歌手。”
雅纳斯被这个朴实无华的赞美逗笑了，他趴在洛德背后勾住他的脖子，忍不住大笑出声：“才不会呢，我只唱歌给我喜欢的虫听。”
特里斯坦和卡斯帕侯爵都没听过他唱歌。
洛德心颤了一瞬，喜欢这个概念对他们这里的虫太陌生了，这里的虫说喜欢，一般是对手里偷来的一块肉，或者是在街上讹来的星币。
连雌父也会失望地说他长得平平无奇，否则说不定能得一只雄虫青眼，只有有钱又得到制度保护的雄虫能够带着他们脱离现在这种境地。
还是第一次有虫对他说喜欢。
还是一只可爱的金发小虫崽。
洛德的思考一下滑行十里地，虽然雅纳斯太娇气难养了些，但他可以每天来抢号码牌来养大小雌虫。
雅纳斯听到以后笑弯了腰，伸手轻轻揪了揪他的脸：“想不想从这里出去，呆虫？”
从这里出去？洛德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他现在每天靠拾荒生活，觉得最好的生活大概是等那些岁数大的雌虫退下来，能在矿区找到一份工作。雅纳斯说这句话后，洛德甚至没能给这里划一个具体的范围。
“从这颗星球上出去，去更辽阔的地方。”雅纳斯的话语甜腻得如同毒药，带着洛德去想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他的语气又是如此笃定，在那么一刻，似乎真的带着住在树下的洛德来到了树梢，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广袤天空，看到了遥远的地平线将要升起的朝阳。
“军部每隔四年会在边际星及中部星带进行选拔，在那个选拔上胜出，然后从这个地方离开。”雅纳斯拉着他的手，明明是比他幼小的虫崽，却说着比他更有力量的话，他和周围的虫和雌父都不一样，深黑的眼中印着令他害怕，令他战栗的东西。
——一只在b34星上苟且偷生的雌虫可能拥有的崭新而耀眼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