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凋敝。
梁瀛简洁评价道。
从睁开眼,他就看见了世所罕见的奇观,一串铁锁拷着的不是虫犯,而是买卖的奴隶,里面混杂着雌虫和雄虫,雄虫溢出的信息素隐隐引发骚乱,但领头虫漠不关心,只是用鞭子催赶着他们前进。
梁瀛也在此列,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其中。
如果不是再度倒霉地猝死穿越了,那这或许是原着的剧情。
基兰当虫皇毫不称职,做起奴隶主来倒是天赋异禀。他一来就被叫去搬了三小时的青白石,一张脸忙得灰扑扑的,一张嘴就吐出石屑来。
放在他们那儿的佃农就该起义了。
若是梁瀛在这需要再待久一点,他确实该想着筹备起来了。不然按照这个强度,雄虫根本就是消耗品。
有虫来向着领主窃窃私语,他朝着他们比了个手势,所有虫面色麻木地停下来,垂着手低头等候发落。
梁瀛没这个习惯,低得慢了些,就被那只领头虫挑刺了:“你,过来!”
他心下一紧,瞄了离手边最近的石镐,盘算了一下最快的攻击姿势,才有把握地走上前去。
“二十星币卖你。”那个领头虫拍了拍梁瀛的肩膀,差点将他的骨头拍碎。
梁瀛挑了挑眉,这个数字在通货膨胀到以星球计数的虫族显得格外突出。
那虫没多计较,扫了梁瀛几眼就应下了。
“王他的精神暴乱发作了,好好伺候。”买下他的虫急急走在前面,又说出了古王朝内监的台词。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混乱的制度。
“王他从前也发作过吗?”梁瀛问了他想问的。
“别多嘴。”这只虫没有回答的打算,只是回头瞪了他一眼。
梁瀛来到虫宫,在到处都变得破败又肮脏的主星里,貌似只有这里和他记忆中没什么区别,前殿仍是大理石外刻的石柱,连石头缝里的青苔和藤蔓都被清洁掉了。
这虫是到虫宫做清洁工来了?
他们刚到,就有只脸上淌血的雄虫被抬出来,他还在哀嚎着,那只领头虫脸色分毫不变,也没有要和梁瀛解释的欲望,手臂往里一伸,还讲礼道:“请。”
梁瀛皮笑肉不笑,跨进了这个散发着血气的宫殿。
没有道具的他对上精神暴乱的基兰,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结局。好在这虫宫原本是他的家,他对里面的布局比起这只虫更清楚。
几乎是踏入虫宫大门的一刻,一只长喙就卷住了他的腿,倒刺勾住了肉,将他直直向里拖。梁瀛转头用袖中刀扎了下去,逼得里面的虫不得不松开,发出嘶嘶的振翅声。
对手还藏在阴影里。
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许多,这只虫已经半虫化了。
他半边嘴的齿关中传来咀嚼的声响,估计是方才那只躺着出去的雄虫被撕下的脸皮。和梁瀛所熟悉的基兰不同,他的脸色像常年不见光,要惨白许多,半边的粉眸变成了硕大的复眼,只有另外半张脸才有曾经那战神的几分原貌。此刻他蹲踞在石柱的凸起上,对着底下的梁瀛歪着头,一对翅翼挑衅一般颤动。
梁瀛没有多看,面对着这只石柱上的庞大怪物一步步倒退,他屏息走到了虫皇卧室门口,基兰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仰头嘶叫了一声,张开翅膀朝他飞来。
梁瀛翻身冲向了侧边的一处暗房,基兰想也没想,跟着他冲了进去。
惩戒室。
惩戒室的最高权限,永远属于雄虫,好在基兰在清扫虫宫的过程中,没有将这间惩戒室也改造了。
“绑缚。”
黑影“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电击。”
基兰身体抽动着,一对翅翼慢慢收了回去,他神色狰狞地看着走近的梁瀛,还想张开嘴来咬他的脚踝。
但是梁瀛只是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摸了摸那对橙黄的触角,摸得手底的雌虫一阵发颤。
“基兰·坎贝尔。”
没有斥责,没有进一步的指令,只是念了他的名字。
雌虫眯了眯粉眸,又发出了一声嘶鸣,而后不再动弹,乖乖地将头放在了梁瀛的手掌上。
他的本能让他想马上摆脱现在这个无力的处境,但是他的精神变得安逸又懒洋洋起来,好像这个雄虫身上有着神奇的力量,能让他的躁动不安得到平息。
“路……西安。”雌虫的长喙慢慢缩回,变成了正常的红唇,一张一合间,只神色迷离地呢喃着一个名字。
梁瀛的心肠软和了一些,给他捆了几根粗锁链,又扎了十针镇定剂。
“基兰,张口别咬。”梁瀛蹙着眉,时刻警惕着这只雌虫突然发疯,粉眸虫呆滞着,却还是点了点头。他撩开他额前的长发,附身衔住那红唇,因为这几小时辛劳,忍不住咬了咬。
“嘶——”雌虫眼睛睁大了,发出警告一般的低吼,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系统虽然说他的信息素会慢慢恢复,但是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将精神暴乱的虫拉回成正常虫的份上。
他的手顺着向下摸了摸腹部,元帅大人那里还是有一道旧疤痕,是当年剖出虫蛋来时留下的,在他的世界中的基兰已经没有这道疤了,而这个世界里的基兰还留着。
分明对于梁瀛来说是一只陌生的全新的虫,可又沾着一身陈旧的痛苦。
他松开了唇,喃喃道:“想罚都罚不起来,你这只虫……”
太容易让虫心疼。
因为梁瀛离开,这只雌虫眼巴巴地看着他,触角竖立嗡嗡作响,仿佛在激烈抗议。
“让我进精神海。”梁瀛摸了摸他的额头,基兰不明所以,他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虫,好半天才吱两声。
梁瀛没耽误,精神体进入了基兰的精神海,这只虫在进入时动作强烈地挥舞着手臂,在看到他的鎏金色瞳孔时又渐渐恍惚,半晌垂下了头,发出一阵难耐的喘息。
这只基兰的精神海别说草原了,连完整的地面都看不见,梁瀛站在一片裂开的焦土上,脚下的缝隙有一丈宽,稍有不慎就会跌入进精神海的深渊,被他的负面情绪所吞没。
梁瀛先懵了一瞬,这要怎么梳理?
填进去的精神力根本无从下手,一点点信息素也如泥牛入海,不过杯水车薪。
远处隐隐有个光点,梁瀛后撤几步,助跑跃过裂隙,他运动细胞从病后就处于僵死状态,再加上这个地面倾斜,一时提不下来,连跑带跳地滑到了光点面前,重重撞到了一个柔软的实体上。
这个实体闷哼一声,貌似被他撞晕过去。梁瀛好险刹住了车,拎起那个小团子一看,发现是一只红发小虫崽。
小虫崽双眼通红,显然刚刚在哭泣,晕过去后被梁瀛晃了晃,又醒过来,发现被逮后手舞足蹈地想挣脱。
梁瀛只见过基兰幼年化的寄托体,雌虫在精神海内的化形一般是精神实体,实体都以幼崽的形式出现,只能说明这只雌虫的精神受损极其严重,如果实体回归虫蛋,无法回应外界呼唤的话,那这只雌虫离狂乱而死也不远了。
眼前这只小虫崽比当初基兰化形的那只虫崽还要年幼。
梁瀛松开,任由红发虫崽站稳。他这人虽然对小崽子缺乏耐心,但是对基兰例外:“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泣吗?”
小虫崽拽着自己的衣服抽了抽,幼崽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了梁瀛一眼,脸微微一红:“因为我……做错事了。”
梁瀛摸了摸他的头:”可以告诉哥哥做错了什么事吗?”
小基兰只有模糊的印象,他独自哭了这么久,从一只落寞的大虫哭成了衣服拖地的小虫,这是第一次有虫来到他身边,还是一只漂亮得出奇的雄虫。
“不记得……”他哭得抽了抽,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偶尔发出倒气声:“是很恐怖的……不能挽回的……事情……”
梁瀛坐了下来,将他抱在怀里,手拍着背给这只委屈大哭的小虫顺气,他像是对着他,又像是对着藏在后面的灵魂道:“不是你的错,基兰。”
“是那些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的虫的错,你也只是受害虫,被裹挟在其中而已。”
小基兰往他怀里钻了钻,含着雾的粉眸眨了眨,他开始没在听梁瀛的话,等他重复了三遍,这只虫才抽着气点点头,借机又拱了拱。
这只虫是淡淡的岩兰香,很好闻。
“不是……我的错吗?”基兰抬起头来看梁瀛,神情迷茫又不敢置信,但心里又隐隐感觉,他等一只虫来对他说这些话等了很久。
梁瀛沉默了一会:“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事都能用对错来概括的话,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大概听出来了梁瀛的话中有责备的意思,小基兰缩着头瘪瘪嘴,眼睛看着又要成喷泉。
“在我看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但是在虫民那里就不一定了。”梁瀛叹息一声,认真地看着小虫崽,“不用为我感到愧疚,将你的愧疚给真正需要的虫,然后尽可能去补救吧。”
给那些身在这个变局之外的虫民,那些到死也没有发出声音的雄虫。
他们不该就这样被时代洪流所淹没。
小虫崽似懂非懂地点头,抱紧了梁瀛,擦干净了粉眸里的眼泪:“那……那你会陪我嘛……”
梁瀛看着这只虫,他只到自己的膝盖,粉色卷发刚过耳梢,他的话既是出于无意识的精神体,也是出于背后沉睡的那只雌虫的潜意识。
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与你同在,快点醒来吧,基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