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半块残玉
脚步声很轻，如同枯叶摩擦沙砾，却在这死寂的通道里，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孟洪紧绷的神经上。
强光射灯颤抖的光柱，如同受惊的野兽，死死锁定着从拐角阴影中缓缓走出的身影。
玄黑。褪色。污损。厚重的尘土和干涸发黑的血痂，如同第二层皮肤，覆盖在来人那件早已失去光泽的东汉军士皮甲上，几乎掩盖了甲片本身的轮廓。皮甲多处破损，露出下面同样肮脏的深色里衬。岁月的沉重感，混合着沙场浸透的血腥与硝烟气息，扑面而来。
脸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睛……孟洪只看了一眼，便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不是活人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疲惫，只有一片……沉寂了千年风沙的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应急灯惨白的光，映照着通道内狼藉的暗红粘液和残骸，最后越过惊骇僵立的孟洪，落在了墙角下、如同破败人偶般瘫倒的陈默身上。
目光在陈默沾满血污的脸、尤其是他胸口那片被暗红血液浸透、却依旧顽强透出微弱温润光泽的衣襟位置，停留了一瞬。那双冰冷的古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转瞬即逝，复归死寂。
孟洪的枪口，如同焊死在空气中，纹丝不动地指着来人。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汗水浸湿了扳机护圈。他喉咙发干，想喝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半生刑侦生涯所能理解的极限。是敌？是友？是人是鬼？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共鸣感的嗡鸣，毫无预兆地从陈默胸口的位置传出！如同沉睡的琴弦被拨动。
嗡鸣响起的刹那，来人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握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他手中，正紧紧攥着半块东西！
强光下，那东西露出了真容——半块墨绿色的玉石！边缘断裂处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质地温润内敛，即便覆盖着尘土，也难掩其历经漫长时光洗礼的厚重感！
这半块残玉的形状……与孟洪之前无意中瞥见的、陈默贴身收藏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
来人紧握着那半块残玉，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陈默身上。这一次，那目光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审视？是确认？还是……某种跨越时空的沉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了脚步。沉重的、沾满污垢的皮靴，踏在通道地面凝固的暗红粘液上，发出“噗嗤”的轻响。他无视了孟洪黑洞洞的枪口，一步一步，朝着墙角下生死不知的陈默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踏在孟洪紧绷的神经上。
“站住！”孟洪终于嘶吼出声，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再动我就开枪！”他手指扣紧了扳机，保险早已打开。眼前这个从地狱裂口后走出来的“古人”，比那些暗红怪物更让他毛骨悚然！
来人脚步微微一顿，那双冰冷的眸子终于转向孟洪。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漠然。仿佛孟洪的枪口，他愤怒的嘶吼，都只是拂过磐石的微风。
他只是顿了一下，随即再次迈步，目标明确——陈默。
“砰！！！”
孟洪的神经在恐惧和职责的撕扯下彻底崩断！他扣动了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通道内疯狂炸响！枪口喷吐出刺目的火焰！灼热的弹头撕裂空气，带着撕裂一切阻碍的决绝，直射来人胸口！目标正是心脏位置！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
子弹……穿了过去！
如同射中了一道扭曲的光影！弹头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钻入来人身后布满暗红粘液的合金墙壁！发出“铛”的一声闷响！溅起几点暗红的粘液和金属碎屑！
而那道玄黑的身影，依旧保持着行走的姿态，只是身体在子弹穿过的瞬间，如同水波般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随即恢复凝实。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足以致命的射击，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觉。
孟洪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心脏！物理攻击无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孟洪因震惊而僵硬的瞬间，来人已走到了陈默身前。他缓缓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刻入骨髓的沉缓。那双冰冷的眸子，近距离地、毫无感情地审视着陈默惨白如纸的脸，七窍干涸的暗红血痕，以及右臂上那蛛网般蔓延、触目惊心的黑色裂纹。
他的左手，依旧紧握着那半块残玉，缓缓抬起。沾满污垢的手指，伸向陈默胸前那片被血浸透的衣襟。
“住手！”孟洪目眦欲裂，再次举枪！然而，枪口却剧烈地颤抖起来。物理攻击无效，他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
“嗡——！”
陈默胸口的位置，再次传出那奇异的嗡鸣！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急切！仿佛沉睡的玉石感应到了同源的召唤！
嗡鸣声中，陈默紧贴胸口的衣襟下，一点微弱却异常温润的墨绿色光泽，顽强地透了出来！与他胸口那半块残玉散发的气息……水乳交融！
来人伸向陈默衣襟的手指，在距离布料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中，那半块残玉。布满污垢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拂过残玉断裂的锯齿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他沉默着。通道内只剩下孟洪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两半残玉之间无声的、跨越千年的共鸣嗡鸣。
时间仿佛凝固。
几秒钟后，来人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去碰触陈默胸口的残玉，而是缓缓收回了左手。他依旧蹲在陈默身边，冰冷的目光扫过陈默右臂那恐怖的黑色裂纹，又落回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渊……枢……”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覆盖着污垢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声音带着浓重的古音韵调，晦涩难懂，却无比清晰地指向一个地方——基地深处那个被激活的球形空间！
他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再次看向惊骇欲绝的孟洪，这一次，目光中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他抬起右手，并非指向陈默，而是……指向通道深处，渊枢核心所在的方向！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渊枢！带着他！
孟洪读懂了这无声的指令。他看着墙角下气若游丝、右臂如同被诅咒侵蚀的陈默，又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历史尘埃中走出的、神秘而恐怖的“古人”。没有选择！陈默的伤势诡异致命，基地医疗条件根本无法处理！渊枢核心……那个刚刚展现出神奇力量的地方，是唯一的希望！
“妈的！”孟洪狠狠一咬牙，猛地将手枪插回枪套。他几步冲到陈默身边，动作粗鲁却带着小心，避开陈默那条如同焦炭般的右臂，将他沉重的身体扛在了肩上。入手一片冰凉，陈默的身体轻得吓人，仿佛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扛起陈默的瞬间，孟洪感觉自己肩头一沉，仿佛扛起了一座山岳的重量——不仅是物理的，更是那无法言喻的、缠绕在陈默身上的恐怖因果。
那个玄黑的身影，在孟洪扛起陈默后，缓缓站起。他没有再看两人，只是转过身，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通道深处，渊枢核心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背影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拉出长长的、孤寂而沉重的影子。
孟洪扛着陈默，紧紧跟上。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暗红“地毯”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他能感觉到肩上陈默微弱的呼吸，每一次都如同游丝，牵动着他的神经。前方的身影沉默如磐石，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如同送葬的鼓点。
他们穿过如同地狱绘卷般的通道，重新回到那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入口。厚重的合金门敞开着，里面流淌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渊枢核心散发出的、温润而坚定的金色光芒，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灯塔。
玄黑的身影率先踏入那片金色的光域。光芒落在他布满污垢和血痂的玄黑皮甲上，仿佛也无法驱散那沉淀了千年的阴冷。他径直走向圆形平台的中心，走向那根矗立的渊枢黑色圆柱和顶端悬浮的、流淌着温润金光的暗金色球体。
平台上，林薇依旧昏迷不醒，躺在陈默铺盖的外套上。她脸色苍白，眉心那点凶戾的血色光点虽然微弱，却如同跗骨之蛆。在玄黑身影踏入平台的瞬间，她似乎有所感应，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孟洪扛着陈默，艰难地踏上平台。温润的金光包裹全身，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沉重和恐惧。他将陈默小心翼翼地放在林薇旁边，动作尽量轻柔。陈默的右臂无力地垂落，蛛网般的黑色裂纹在金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玄黑的身影站在渊枢圆柱旁，冰冷的目光扫过昏迷的两人，最后落在陈默胸口那片透出微弱墨绿光泽的位置。他沉默着，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只紧握着半块残玉的手。
布满污垢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松开。
半块墨绿色的残玉，静静地躺在他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掌心。温润的玉质在渊枢金光的照耀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断裂的锯齿边缘，仿佛诉说着一段被强行撕裂的过往。
他低头，看着掌中的残玉，又看向陈默胸前。然后，他缓缓俯下身，沾满污垢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轻轻探向陈默胸前的衣襟。
指尖触碰到被血浸透的布料。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宏大的共鸣嗡鸣，瞬间响彻整个球形空间！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双眼！
陈默胸前衣襟下，那半块残玉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芒！光芒穿透布料，与来人掌中那半块残玉散发的气息，如同失散千年的亲人，疯狂地呼应、交融！两股同源的力量瞬间连接在一起！
玄黑身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超越凡俗的精准和稳定，轻轻挑开了陈默胸前的衣襟。
那半块同样墨绿色的、沾着暗红血污的残玉，显露出来。
两块残玉，隔着咫尺之遥，静静地躺在不同的掌心，断裂的边缘相对。墨绿的光华如同水波般流淌、交融，在两者之间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温润的光桥！光桥之中，无数细微的、如同金色星沙般的能量粒子在欢快地跳跃、流动！
整个渊枢核心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悬浮的暗金色球体猛地一颤！表面流淌的金光瞬间变得炽烈！平台中心那十米被激活的金色纹路区域，亮度陡然提升！无数细密的金白色电弧疯狂跳跃！空气中弥漫的金色能量微粒如同受到召唤的士兵，疯狂地朝着两块残玉汇聚而来！
一种宏大、古老、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共鸣，在球体、平台纹路、两块残玉之间轰然形成！
玄黑的身影，那双冰冷的眸子，在墨绿光华的交映下，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两块残玉合一的景象。他的嘴唇，在厚重的污垢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了两个跨越了漫长时光、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音节：
“卫……”
“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