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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 年春末的局机关办公室像个被岁月腌渍的罐头,阳光从蒙着灰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马建军的办公桌上切出几道昏黄的光带,照亮了搪瓷缸里浮沉着的槐花瓣 —— 那是从教育局王科长强行推广的 “革命槐树花” 茶里捞的,此刻正黏在缸壁的茶垢上,像极了他脑仁里甩不掉的荒诞念头。

“小马!” 后勤科张科长的嗓门像食堂开饭的铃声,惊得算盘上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跟我去局长室,有光荣任务交给你!” 张科长的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猴毛,那是他今早参观赵师傅的 “仿生肉排” 生产线时蹭的,此刻随着他的步伐在布料上一翘一翘,像只试图逃离荒诞的小兽。

局长办公室的门一推开,马建军就被墙上新挂的横幅晃了眼 ——“自力更生创辉煌” 的红绸布下,“为人民服务” 的旧标语露出半截 “服” 字,恰好被钉在五角星图案的正中央,远远看去像极了某种充满隐喻的行为艺术。局长老李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后,面前摆着个玻璃罩,里面躺着赵师傅新研制的 “仿生肉排”,木屑和猴毛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像极了被封印的荒诞标本。

“小马啊,” 老李拍着马建军的肩膀,力道大得像在拍打食堂那台老掉牙的蒸饭箱,“组织上决定把‘自力更生美食攻坚’的重任交给你!” 他胸前的 “改革先锋” 徽章歪得厉害,第二颗纽扣位置别着根孔雀羽毛,尾羽的眼状斑纹在阴影里一眨一眨,“要是办成了,年底给你评个‘美食拯救英雄’,比食堂的红烧肉还光荣!”

马建军盯着老李办公桌上的红头文件,标题《关于进一步落实 “自力更生” 饮食革新的若干指示》被茶水渍染成了褐色,正文里 “猴毛蛋白”“木屑纤维” 等词汇格外刺眼。他突然想起今早路过后厨时看见的场景:赵师傅正对着最后一只猴子发愁,刀刃在猴笼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而陈永年举着波兰鲱鱼罐头在旁边嚷嚷 “这玩意儿清蒸比红烧更有国际范儿”。“领导,” 马建军苦笑着摸了摸口袋里的饭票,“我怕还没拯救美食,先被这些‘创新’给噎着。”

回到工位,马建军对着空白的策划案发愣,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像极了机关食堂铝盆上密密麻麻的凹痕。他首先想到让各科室在办公室窗台种菜,方案却被陈永年用红笔圈成了筛子:“格局小了!得体现无产阶级美食的国际主义精神!” 接着他提议收集泔水发酵制沼气,张科长却直摇头:“不够直观,要让外国友人一眼看见我们的更生决心!” 最后他咬咬牙写了个 “世界美食更生博览会”,打算让各国代表团自带食材互相交换,却被老李用红笔批注:“自力更生不是互相依存,重写!”

手摇电话机在此时发出刺耳的铃响,教育局王科长的尖嗓门从听筒里蹦出来:“小马!我们打算用孔雀羽毛当算术教具,一根羽毛代表一个革命数字,你来帮忙写个‘羽毛更生计划’!” 马建军望向窗外,市政府门口的 “自力更生成果展” 上,最后几根孔雀羽毛正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尾羽的眼状斑纹褪成灰白色,像极了领导们眼中逐渐模糊的现实。

无奈之下,马建军决定组织一场 “自力更生主题成果展”,要求全局干部自带 “更生作品” 参展。活动当天,会议室变成了荒诞博物馆:财务科老张抱着一块黑黢黢的肥皂,说是用食堂泔水和波兰鲱鱼内脏熬制的 “防腐蚀皂”,凑近一闻,酸臭味比赵师傅的泔水汤还浓烈;教育局小刘举着一把用槐树枝和木薯干做的算盘,算珠在晃动时发出 “哗啦哗啦” 的响声,像极了食堂开饭时众人争抢铝盆的动静;最绝的是公安局小李,推着一张用竹子和铁丝扎的办公桌,桌面刻着 “拒腐蚀永不沾”,桌腿却在地板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仿佛在书写这场运动的荒诞注脚。

“同志们!” 陈永年举着从美洲代表团顺来的 ZIppo 打火机,点燃了展台上的 “更生篝火”,火苗舔舐着猴毛、木屑和过期麦乳精,发出 “噼啪” 的爆裂声,“这熊熊烈火,象征着我们向资本主义食材霸权发起的总攻!” 话音未落,火苗突然溅到李海山的新中山装上 —— 那衣服是用各国代表团的桌布拼接的,此刻正冒起青烟,吓得李海山慌忙在地上打滚,印满各国国旗的布料在摩擦中渐渐裂开,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跨栏背心,“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被猴毛和木屑遮住大半,像极了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初心。

活动结束后,马建军接到新任务:在后院挖 “自力更生沼气池”。铁锹入土的瞬间,他突然触碰到硬物 —— 是三年前食堂倒掉的 “木屑红烧肉”,风干的淀粉块裹着木屑,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极了这个时代的化石。就在这时,动物园的饲养员抱着个铁笼出现,笼子里的猴子无精打采地抓着铁栏,笼身上贴着张纸条:“这是最后一只没绝食的,你们看着办吧。”

深夜的局机关大楼,马建军趴在办公桌上,看着自己新写的 “吃饭凭票喝汤盖章” 方案,笔尖在 “零停止自助餐” 几个字上悬停许久。窗外,老张养的 “自力更生猪” 正在泔水桶边拱食,吧唧嘴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社会主义好》,跑调的旋律穿过走廊,与打印机吐出的红头文件声交织成一曲荒诞的夜曲。他知道,自己早已深陷这场疯狂的漩涡,而所谓的 “自力更生”,不过是给日益膨胀的荒诞披上一层名为 “革命” 的外衣,就像赵师傅的 “仿生肉排”,裹着猴毛和木屑,却硬要说成是 “马克思主义饮食观的伟大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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