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外,蝉鸣声此起彼伏,宣告着盛夏的到来。白霁将最后一味药材放入石臼,轻轻捣碎。再过三天就是他二十二岁生辰,寨子里已经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六月祭\",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粽叶的清香。
银鳞盘在窗边的横梁上,银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自从百蛊会归来后,它似乎更偏爱蛇形,已经很久没有化为人形了。白霁偶尔会在深夜醒来时,发现有人形的银鳞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但一到白天,它又恢复成那条安静的小蛇。
\"白霁!\"楼下传来喊声,\"大巫师找你!\"
白霁擦了擦手,银鳞立刻从梁上游下,熟练地缠上他的手腕。这三年来,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他们之间最自然的习惯。
大巫师的竹楼比寻常人家宽敞许多,厅堂正中摆放着各种法器与药材。老人正在研磨某种红色粉末,见白霁进来,抬头示意他坐下。
\"边境的落月寨传来消息,出现了异常黑蛊。\"大巫师开门见山,\"已经死了六个人,症状与三年前那场'鬼面疮'很像,但更严重。\"
白霁心头一紧。三年前那场疫情背后是黑巫教的阴谋,至今想起仍让他心有余悸。腕上的银鳞似乎也感应到他的情绪,轻轻收紧身体。
\"您想让我去调查?\"白霁问道。
大巫师点头:\"你对黑蛊最熟悉,又有银鳞相助。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岩勐最近行踪诡秘,我怀疑他与这事有关。你行事谨慎,比其他人更适合。\"
白霁领命,正要告辞,大巫师又补充道:\"等你生辰过后再出发吧。二十二岁是个重要年纪,按传统该行'成巫礼'了。\"
回到竹楼,白霁开始准备出行所需的药材。银鳞从他腕上游下,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人形——这是数月来它第一次在白天化形。
\"你担心。\"银鳞陈述道,金色的眼睛直视白霁。
白霁停下手中的活计。银鳞的人形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成熟了,肩宽腰窄,银白长发垂至腰际,眼角的纹路已经蔓延到锁骨,在领口若隐若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头上那两个小小的突起,如今已有半指节长,在发间若隐若现,像是幼嫩的龙角。
\"是有点。\"白霁承认,\"上次遇到黑巫教的人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银鳞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我会保护你。\"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白霁心跳加速。银鳞的手指冰凉而修长,带着蛇类特有的柔韧,触碰却轻得像一片羽毛。白霁下意识抓住那只手,随即又像被烫到般松开。
\"我知道。\"白霁转身继续整理药材,耳根发热,\"但我们还是要小心。\"
银鳞偏着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没有追问。
白霁的生辰当日,寨子里举行了简单的\"成巫礼\"。仪式后,几位相熟的年轻巫师聚在他的竹楼庆祝,带来自家酿的甜酒和新鲜瓜果。银鳞整晚都盘在房梁上,只有在白霁独处时才会短暂地游下来,用脑袋蹭蹭他的手心。
直到月上中天,客人们才陆续离去。白霁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疲惫地靠在门框上。夏夜的风带着荷香,吹散了些许酒意。
\"他们都走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
银光闪过,银鳞从梁上游下,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人形。与往常不同,这次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明显是照着白霁的衣服改的,虽然针脚粗糙,但勉强算得上合身。
\"你...做了衣服?\"白霁惊讶地问。
银鳞点头,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你说过,在人前要衣着得体。\"他顿了顿,\"虽然现在没有别人。\"
白霁心头涌起一股暖流。银鳞不仅记住了他的每一句话,还特意为这个夜晚准备了\"得体\"的装扮。月光从窗口洒入,为银鳞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那些奇异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流动的水银。
\"我有东西给你。\"银鳞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陶罐,\"生辰礼物。\"
白霁接过罐子,打开后发现是某种晶莹剔透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这是...?\"
\"百花露。\"银鳞解释道,\"我用这个夏天收集的露水,混合了后山一百种花的花蜜。\"
白霁震惊地看着他:\"你每天清晨消失几个小时,就是去做这个?\"
银鳞点头,眼中带着罕见的期待:\"尝尝?\"
白霁小心地抿了一口。液体入口清甜,随后是复杂的花香在舌尖绽放,最后留下一丝清凉的余韵。更奇妙的是,他能尝出每一种花蜜的独特味道——野蔷薇的馥郁、山菊的淡雅、茉莉的清香...仿佛整个夏天的花都浓缩在这一口之中。
\"太好喝了。\"白霁由衷赞叹,\"我从没尝过这么美妙的东西。\"
银鳞的眼中闪过一丝满足,接过罐子也喝了一口。白霁这才意识到这是间接接吻,脸顿时热了起来。为了掩饰尴尬,他取来客人留下的甜酒,倒了两杯。
\"按人类的习俗,生辰应该喝酒。\"白霁递给银鳞一杯,\"不过你可能不习惯...\"
银鳞接过酒杯,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随即皱眉:\"好辣。\"
白霁忍俊不禁:\"这是用高粱酿的,当然辣。你的百花露温柔多了。\"
\"但你喜欢。\"银鳞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所以我想试试。\"
两人就这样坐在门廊下,一边赏月一边饮酒。白霁讲着自己小时候的趣事,银鳞则安静地听,时不时抿一口酒。几杯下肚,白霁的脸颊泛起红晕,银鳞眼角的纹路则变得更加明显,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
\"你知道吗?\"白霁微醺地指着月亮,\"人类有很多关于月亮的故事。比如那里住着仙女,有玉兔捣药...\"
银鳞突然抬头望向月亮,金瞳微微收缩:\"不,那里只有...荒原和废墟。\"他的声音带着奇怪的笃定,仿佛亲眼所见。
白霁一怔:\"你怎么知道?\"
银鳞似乎也困惑于自己的话,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记得。\"
白霁想起古籍上关于灵蛟\"通天彻地\"的记载,心头一震。也许银鳞真的拥有某种超越人类的感知能力?又或者只是酒后胡言?
月光下,银鳞的侧脸如同雕塑般完美,银白长发随风轻拂,发间的小角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白霁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那只角:\"疼吗?\"
银鳞摇头,却因这个触碰轻轻颤抖:\"很...敏感。\"
白霁急忙缩手,却被银鳞抓住手腕。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根数。银鳞的呼吸带着百花露的甜香,拂过白霁的嘴唇。
\"白霁,\"银鳞的声音低沉而困惑,\"我体内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要融化,又像是要燃烧。这是酒的作用吗?\"
白霁知道这不全是酒的缘故,但他不知如何解释。银鳞的金瞳在月光下几乎透明,里面盛满了纯真的疑惑和某种更深的、原始的情感。
\"这是...\"白霁的话没能说完。
银鳞突然倾身向前,嘴唇轻轻贴上他的。这个吻生涩而试探,如同初春的第一滴露水落在花瓣上。白霁僵在原地,心跳如雷。银鳞的唇比他想象的更柔软,带着百花露的甜香和一丝酒气。
当银鳞退开时,眼中满是困惑:\"这样...感觉好多了。为什么?\"
白霁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纯真又危险的问题。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银鳞,解释这种行为在人类世界的意义,但身体却背叛了他,只想再次感受那双唇的温度。
\"这...这不合适。\"白霁最终挤出一句,声音却软弱无力。
\"为什么?\"银鳞追问,\"你讨厌吗?\"
白霁无法说谎:\"不讨厌,但...\"
银鳞再次靠近,这次他的动作更加坚定,一只手抚上白霁的后颈,将他拉近。第二个吻比第一个更加深入,银鳞无师自通地轻咬白霁的下唇,引发一阵战栗。白霁的理智彻底崩塌,他闭上眼,回应了这个吻。
当两人终于分开时,白霁的嘴唇微微发麻,胸口剧烈起伏。银鳞的表情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金瞳闪闪发亮。
\"我喜欢这样。\"他宣布道,语气单纯得像个孩子,\"喜欢和你亲密接触。\"
白霁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他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刚刚拥有人类情感的生物解释亲吻的含义,更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回应这个吻。
\"我们...该休息了。\"白霁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嘶哑,\"明天还要准备去落月寨的行装。\"
银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变回蛇形盘在白霁枕边。但白霁知道,今晚他注定无眠。
次日清晨,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而尴尬。白霁刻意避开与银鳞的眼神接触,银鳞则困惑于白霁的疏远,几次想靠近都被轻轻推开。
\"昨晚...\"白霁终于开口,却不知如何继续。
\"我做错了?\"银鳞直接问道,已经化为人形的他站在窗边,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白霁摇头:\"不是错...只是这种事在人类世界里,通常发生在...相爱的人之间。\"
\"我爱你啊。\"银鳞理所当然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白霁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我是说...那种爱。不只是主仆或者朋友之间的...\"
银鳞皱眉:\"我知道区别。我看过寨子里相爱的人。我想和你做那些事——牵手,拥抱,亲吻,还有...\"他顿了顿,\"其他更亲密的事。\"
白霁的耳根烧得厉害,他没想到银鳞观察得这么仔细:\"但我们...这不合规矩...\"
\"规矩比感受重要?\"银鳞反问,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明明也喜欢。\"
白霁哑口无言。是的,他喜欢那个吻,喜欢银鳞的触碰,甚至幻想过更多。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需要时间理清自己的感情。
正当气氛陷入僵局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巫师的徒弟气喘吁吁地跑来:\"白霁师兄!大巫师让你立刻过去,落月寨又死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暂时搁置了争论。有些事可以等待,但黑蛊不会。
三日后,白霁和银鳞抵达落月寨。与三年前相比,这次的情况更加严峻。整个寨子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接待他们的老巫师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像是许久未眠。
\"这次的黑蛊不一样。\"老巫师带领他们来到一间隔离的竹屋,\"患者先是皮肤出现黑斑,然后从内部开始腐烂...最后整个人化为一滩黑水。\"
屋内躺着三个患者,最严重的一个已经半身溃烂,黑水不断从伤口渗出,痛苦地呻吟着。白霁强忍不适上前检查,银鳞则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指向屋顶角落:\"那里!\"
白霁顺着方向看去,发现几缕几乎不可见的黑丝缠绕在房梁上,与三年前见过的引蛊丝如出一辙,但颜色更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果然是人为的。\"白霁咬牙道,\"而且手法更加恶毒。\"
银鳞突然绷紧身体,挡在白霁面前:\"有人来了。\"
门被猛地踢开,五个手持武器的村民冲了进来。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的眼睛全变成了纯黑色,皮肤上爬满蛛网般的黑线,动作却异常敏捷。
\"被控制了!\"老巫师惊呼,\"快走!\"
银鳞瞬间化作半人半蛇形态,尾巴一扫将两个袭击者击倒。但更多的被控村民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整个寨子的人都变成了行尸走肉。
\"必须找到下蛊的人!\"白霁一边用巫术暂时阻挡袭击者,一边喊道。
银鳞嘶吼一声,体型暴涨,将白霁护在身下。它的鳞片突然变得如镜面般光亮,反射的阳光形成一道刺目的光幕,被照到的控尸村民纷纷捂眼后退。
\"走!\"银鳞抓住白霁的手腕,冲出重围。
两人逃入寨后的密林,控尸村民紧追不舍。银鳞的速度极快,但白霁注意到它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鳞片也失去了光泽。
\"你消耗太大了!\"白霁担忧地说,\"变回去,我来背你!\"
银鳞摇头,突然停下脚步:\"来不及了。\"它转身面对追兵,\"我挡住他们,你去找源头。我能感觉到...西南方向有股邪恶的气息。\"
\"我不会丢下你!\"白霁坚决地说。
银鳞转头看他,金瞳中满是决绝:\"必须这样。去找出幕后黑手,才能救所有人...包括我。\"
说完,它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声音不似蛇类,反而像是某种更古老、更威严的生物。刹那间,狂风大作,树叶纷飞,追兵被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
白霁知道这是银鳞在为他争取时间。他咬牙转身,向西南方奔去。身后传来银鳞的又一声长啸,但这次明显虚弱了许多。
当白霁终于在一处隐蔽山洞找到黑巫教的祭坛时,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打算。但当他制服了那个黑袍巫师,匆忙赶回原地时,看到的景象仍让他心如刀绞——
银鳞变回了小蛇形态,奄奄一息地蜷缩在一堆枯叶上,原本闪亮的鳞片黯淡无光,眼角的纹路几乎消失不见。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个昏迷的村民,显然银鳞在力竭前成功制服了他们。
\"不...不...\"白霁颤抖着捧起银鳞,感受到它的生命如同风中的烛火般微弱。他从未见过银鳞这样虚弱,即使在最激烈的战斗后,它也总是很快恢复。
银鳞微微抬头,用尽最后力气蹭了蹭白霁的手指,然后彻底瘫软在他掌心,一动不动了。
\"银鳞!\"白霁的呼喊在空荡的林间回荡,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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