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娇一行六人利索地将黑衣服给换下,露出了身上原本的破烂衣裳,刚刚走出巷子,大雨倾盆而下。
安比槐和师爷的尸体被洪水卷走,不知将漂泊去何处,宋娇六个人也不着急着离开,便就抹黑了脸,混在了被府衙前搭建的帐篷里被救济的难民群中。
大雨下了片刻,紧闭的府衙忽然喧闹了起来,大门洞开。
“老爷和师爷不见了!”
“不见了!”
“快呀!”
一队队穿着蓑衣的官差整齐地从府衙中跑了出来,为首的人更是肃然。
显然,府衙里的人是意识到安比槐不见了,很有可能是出事了,于是便县丞祁广带着整个府衙里的人都出来寻找。
祁广看着府衙前逐渐骚动的难民,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朗声。
“各位稍安勿躁,即便县令不在,祈某也依旧会将各位管到底,直到天灾过去,洪水消退,新的家田建立!”
他一说完便跟着大队官兵四散开来寻找安比槐,宋娇与同伴对视一眼,对这位祈县丞的行为有些深思。
随后,六人悄然离开了难民群,绕到了县衙后门,如今这里更是松懈了看守,就一个人抱着长枪犯瞌睡。
她们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好几日了,见状,宋娇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便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一同翻进去。
幸而府衙内几乎无人留守,六个人沿着花草厅便摸到了安比槐的居所,门没有锁,四个人守在门口,宋娇与赵氏摸了进去。
赵氏是识字的,很快就翻到了安比槐案桌上的信封,是先前陵容写来的密信,当场便点了烛火烧成灰。
而宋娇则翻到了娘娘交代过的安比槐最珍藏的一块白玉蟠龙玉佩,随后,二人快速将房内一切归置成原样,方才退了出去。
趁着夜色,六个人悄然离开了乐清县,马不停蹄地直奔隔壁的松阳县而去。
“找到了——老爷找到了!”
此刻,曲院风荷殿中。
陵容跪在佛前细细拨弄着念珠,这一夜她怎么睡也睡不着,心里又烦又慌得厉害,干脆起来跪在佛前祷告。
“我心即为佛,我肉身即为庙宇。
我随我心,即造杀孽万劫不复,肉身既存,万古不灭!”
心最平和的那一瞬,手中最牢的珠串却倏然崩裂,一颗一颗在地板上跳落,在黑夜里尤为惊心。
冬雪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子就要去捡起。
“娘娘怎么了?”
却被陵容抬手阻止,抬头见佛祖低垂双眸似暝,不悲不喜的模样,心里的一口吊着许多日的气,忽然就顺畅了许多。
扬唇刚要笑起来,脑中却骤然回想起四岁的时候,他挑着担子,上街去卖香料,自己就坐在后面的篮子里,娘还那样年轻美丽,在街上玩了一天,回去那个小破院落就能吃到娘做的饭菜……
那上扬的唇角忽然剧烈一颤抖,竟是有万千重担一般,终究扬不起来,她亦忍不住低眉,干涩的眼眶却怎么也落不下泪来。
“冬雪,安比槐,死了。”
冬雪的手僵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娘娘的背影,她美丽的面容已经扬起,似乎能穿透灵魂的笑声在殿中轻轻回荡。
她真的下意识地想问,娘娘怎么会知道,可是话到嘴边的僵住了,娘娘她,或许真的就能知道吧。
也一定是真的。
“冬雪。”
“娘娘?”
“我会原谅我自己,我理解我自己,娘,她也一样会的,对么?”
太阳在京城的破晓时候,有来自江南的欢喜消息传进了钮祜禄家。
朝瑰收到了信,欢喜地到了圆明园,悄然来看了陵容。
一进殿中,看见陵容一身素衣未曾梳洗,面色憔悴疲乏,真是吓了一大跳。
“姐姐,你眼睛怎么这么黑呀!昨夜是福乐闹你了吗?”
陵容坐在榻上,有气无力地微笑道:“哪里,不过是听说这都快一个月了,江南的水患不好反厉,连大雨还是下个不停,不免心里担忧父亲和百姓们。”
“这也是人之常情。”
朝瑰坐在她身旁,拉住了她的手,似上次陵容安慰她一般,此刻对陵容宽慰。
“姐姐别担心,额驸已经有信了,他和我说沿路过去的江南各县水灾都很严重,但,说句难听的,死的大多是百姓们,从没听过哪个官员及家眷出事,就是普通的差役都没有出事的。”
“果真么!额驸已经回信,本宫就说他没事的!”
陵容挤出泪来,轻轻擦拭着,又露出欢喜的神色来。
“只是朝瑰,本宫担心的这个,父亲他倒不一定会有事,只怕松阳县老家幼弟妹顾不上,百姓们也要苦于水灾呢!”
闻言,冬雪立马就接话道:“公主,我们娘娘就是心善,这些日子就是担心这个事,不但白天常在正觉寺祈福,晚上回来也常常熬着不睡祷告,就怕家中人和百姓们出事遭罪,您可得好好劝着,否则,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闻言,朝瑰果然对陵容的敬仰又上了一层,连忙给陵容擦泪。
“好姐姐,快别这样想了,我知道你是担忧你父亲是小官,做不好事又被百姓说,又要被皇兄责难,这真是棘手。不如这样,你有什么交代,我且让额驸传。”
陵容摇摇头:“朝瑰,不必了,山长水远的,何必这样麻烦。”
“不麻烦,额驸是用极好的海东青传信,传信只要一日一夜,快得很的!”
闻言,陵容依旧摇摇头道:“不必了,父亲曾和我说,他想做一个好官,但若百姓有难,力所能及之处便是捐尽家产也要尽力而为。只求公主交代额驸,若是路过乐清县,且将父亲近况与灾情告知一声,本宫也就放心了。”
朝瑰听了心里更是敬服,连连答应,又宽慰了陵容许久,方才起身要告辞。
“额娘说我与姐姐来往要少让后妃们知道。所以还未给皇兄请安,朝瑰这会且去,便回家传信给额驸,必定不叫姐姐忧心,姐姐还是要珍视自己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