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的指尖还沾着船舷木刺的血珠,那匹快马已冲到近前。
士兵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杏黄旗猎猎作响,信匣上的甄家云纹铜锁在晨光里晃了晃。
\"陈军师,我家主母说,福州有批南洋来的珊瑚要过目,非您掌眼不可。\"士兵抹了把额头的汗,从怀里掏出个檀木匣,\"主母还说......\"他瞥了眼立在陈子元身侧的蔡琰,声音放轻,\"说怕文姬夫人海上闷得慌,特备了辆双驾马车,车帘是苏州绣娘新绣的并蒂莲。\"
陈子元接过信匣的手顿了顿。
匣底压着张素笺,字迹清瘦如竹——是甄宓的。
他记得上月在许都,这姑娘捧着本《盐铁论》追着他问\"均输法\",发间的珍珠步摇撞得人眼花。
当时蔡琰笑着戳他肩膀:\"子元这副诲人不倦的模样,倒像极了太学里的博士。\"
\"文姬......\"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子。
蔡琰素衣上的水痕已被风吹干,却在袖角洇出片浅淡的蓝,像泗水的浪被揉进了布纹里。
她望着那辆新漆的马车,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我昨日在舱里翻到本《闽地风物志》,说福州的荔枝蜜比洛阳的甜三倍。\"
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甄宓的笑声先飘了过来。
她掀开车帘时,鬓边的红珊瑚坠子撞在车框上,\"叮\"的一声:\"陈先生,文姬姐姐,我让厨娘备了糖蒸酥酪,可别嫌我唐突呀!\"
马车摇摇晃晃往南去时,陈子元坐在左侧。
蔡琰靠在他肩头翻书,甄宓则跪坐在对面,指尖绞着帕子:\"陈先生,您说这均输法若在闽地推行,盐商们会不会把咱们的马车掀了?\"
\"若真掀了,我便教你用算筹跟他们讲理。\"陈子元被她的认真逗笑,余光瞥见蔡琰书页上的批注——是昨夜他在妆奁里刻木簪时,她悄悄写的《闽地茶经》摘要。
日头偏西时,向导说前面的陆村能打尖。
青石板路渐窄,两侧的稻田飘来新割的稻穗香。
甄宓趴在车窗上看野鸭子扑棱棱飞过,忽然\"呀\"了一声:\"那墙头上怎么有箭?\"
陈子元抬头。
土黄色的村墙足有两人高,墙垛后露出几支乌木箭尾,墙角的木栅栏上挂着带血的兽皮。
更奇的是,本该在村口玩耍的孩童一个不见,连狗都不叫。
\"几位外乡人,停步。\"
粗哑的男声从左侧传来。
陈子元转头,见七八个持弓的村民从稻草垛后转出,为首的青年扎着青布头巾,箭搭在弦上,箭头正对着甄宓的眉心。
甄宓\"哇\"的一声缩到陈子元身后,帕子掉在地上。
蔡琰却按住她颤抖的手,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玉箫——那里面藏着她父亲蔡邕送的短刃。
\"我们是行商的,路过贵村想讨碗水喝。\"陈子元往前半步,挡住两个女子,\"不知村里可是遭了山匪?\"
\"山匪?\"青头巾青年冷笑,弓弦又紧了几分,\"上个月有三拨探子扮作行商,想摸我们的粮道。
你们倒好,马车装得这么空——\"他目光扫过车厢,\"连货单都不带?\"
气氛骤然凝固。
甄宓的指甲掐进陈子元手背,疼得他皱眉。
蔡琰的箫管在掌心硌出红印,却仍轻声道:\"陆村?
可曾听说过中山靖王之后刘玄德?\"
青年的弓弦微颤。
就在这时,村墙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白须老者分开人群挤进来,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是村正陆信。
\"武子,把箭收了!\"陆信劈手打掉青年的弓,转身时却踉跄了下,扶着栅栏直喘气,\"陈军师,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陈子元瞳孔微缩。
他从未到过闽地,这村正却叫得出他的身份。
更怪的是,陆信说话时,眼角总往村东的青瓦院扫,那院子的木门关得严实,门缝里漏出股怪味,像是......血锈?
\"在下与内子、友人路过,想讨口水。\"陈子元笑着作揖,目光却落在陆信腰间——那串铜铃上系着块半旧的玄铁令牌,刻着\"司金中郎将\"的残字。
陆信擦了擦额角的汗,笑得比哭还难看:\"该是小老儿讨您口水才是!
快请进,我让婆娘煮新摘的荔枝蜜......\"他话没说完,村东的青瓦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重物倒地。
陆武的脸色瞬间惨白,抄起弓就要往回跑。
陆信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武子,带客人去前院!\"
陈子元扶着蔡琰往村里走时,鞋底蹭到块凸起的青石板。
他装作踉跄,弯腰时瞥见石板下露出半截红布——是官银的封条。
晚风吹起村口的酒旗,\"陆记酒肆\"四个大字被吹得猎猎作响。
甄宓还在絮絮说着刚才的惊险,蔡琰却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低头,见她掌心躺着粒金砂,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
陆信的婆娘端来荔枝蜜时,陈子元望着她颤抖的手,忽然想起方才在村外看见的——那堵土墙根下,有片新翻的土,上面落着几点未干的红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