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虞婳进入李畅办公室,李畅正在喝茶。
她进去,叫了一声:“李总。”
李畅儒雅笑着抬眸:“小虞,怎么了?”
“我想问问您,我的设计您有看吗?”
“你是说这个啊。”李畅移开视线,“先进来坐。”
虞婳其实不想多留,但还是坐到了李畅对面。
李畅先不说,而是取了个干净客杯,拿起公道杯给她斟茶:
“我也在想怎么和你说,因为往常来说,在年轻人你都是最出类拔萃的,大家开玩笑叫你虞神,圈子里也都说你是郭院士真正的接班人。”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意思是?”
李畅把杯子放到她面前:“我没在组会上提你的设计图,是因为你的设计图确实让我有点失望。”
所以李畅是看了的,她有种不安定感,比没看更让她隐隐担忧,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人还是因为设计图本身。
李畅似随和安抚人心,说话语气极好:
“小游一向不如你,很多事都靠你提点,这次我和工程、设计总师都聊了一下你的设计图,但很遗憾,我们都觉得你的设计不太可以,所以才选小游的。”
虞婳心里都是迷雾,她有太多不确定,要一个答案:
“具体是什么原因,能告诉我吗?”
终于,李畅太极打完,平视她:“太不突出,各个方面都很平,甚至说是没有什么可取的点。”
虞婳反问:“但我们不是为了适航才造这个evtol的吗?”
李畅笑了笑:“是,但糅合大家都有的,这就像是在套模板,我们对evtol的期待不止如此。”
虞婳心里有很多不定,难说人的原因,还是的确她的方案完全不行,她看不透全局。
李畅只是四两拨千斤:“先回去吧,听说你为了这个设计图一个多月没休息,休息两天再回来帮小游做实验。”
虞婳心里还是迷雾重重,回到办公室,看见游辞盈在和别的同门嘻嘻哈哈打闹。
那个电机优化方案,是辞盈在组会前一天连夜弄出来的。
在组会之前,辞盈和她都觉得她的方案才会中选。
她毫无嫉妒,却有很多疑虑。
她的方案是否真的很差,差到比不过辞盈前一天匆匆忙忙应付了事的方案。
下班前,郭静莲忽然来敲了敲她的办公桌:“跟我来。”
虞婳不明就里。
小老太太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你最近怎么样?”
“好像不太好。”面对敬重的导师,虞婳心里有点乱。
郭静莲把老花镜取下来,用手帕擦了擦:“你是不是觉得李总对我有意见,所以也在针对你?”
“我前段时间还划伤了飞鸿副董。”她言下之意,得罪了李畅的金主,不欲说因为恩师受过的排挤。
一贯支持她的导师却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的设计图我看了,我也会选小游的。”
虞婳心一沉:“我不是觉得不能选辞盈的,我只想知道我的设计是不是真的很差。”
花了一个多月信心满满的作品,得到的答案却让人意外。
哪怕是骂她呢。
郭静莲却没有直接答她,而是坦白道:“其实这段时间,我是有意让你离开师门出去锻炼的。”
虞婳微愣。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内斗,老师不得不把她送到李畅组。
郭静莲布满皱纹的粗手交握着,说出她一直以来的顾虑:
“辞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有源源不断的idea,可你从在我手上读博开始,你的论文idea都是从我手上继承的,你能把一到九十九做得很好,但那个零到一,你始终都没有产出的能力。”
虞婳被说中了。
离开师门之后,她一篇高质量的论文都未发出去,最多发中文核心。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是她太清高,把自己看似理智地摆得太高。
郭静莲看她愣在那里,有意说得很明白:“别人对你不好,不一定是对你有意见,也有可能是真的是你能力还不足,现在你可替代性太强。”
虞婳像是面前有块玻璃被打破,撕碎了茧房。
郭静莲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无可奈可却又必须打破她的清高:
“老师这里三个支架,想托举你,但没办法托举你一辈子,前几个月鬼门关走了一遭,才意识到必须把你送出去,有些难关,要靠你自己去走。”
虞婳一时间不敢直视郭静莲的眼睛。
下了班,她坐在研究所路边的长椅上。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很清醒,对事物分辨很客观,但没想过可能是傲慢。
离开师门,好像什么都不是。
别人对她不好,可能是她自己的问题,不是别人对她有意见。
一直到晚灯四起。
林千隐看见那个很漂亮也很出类拔萃的前辈,坐在长椅上仰着头看树上的蝉。
像一弯弦月落在地上。
片刻,林千隐抬眸,却看见了一辆认识的车。
不远处有车灯双闪,在余光里喧哗,虞婳抬起头,看见了周钦。
他穿着一件蓝色衬衫,里面是白色背心,深色牛仔裤,一派清爽英朗,打开车门出来,站在不远处。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显然看见了她,微微皱了眉,视线有些琢磨不清,却定在她身上。
傍晚的万道雾紫色霞光浓烈和烈红色融在一起,倾泼在他身。
很陌生的画面。
虞婳几乎没有在这个时间点看见他,他很喜欢晚上把她叫出去,她说过很多次,能不能白天见她,她很累。
而且只在晚上见,像是一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但他从来笑着说好,从来不做。
下一秒,一个年轻女孩跑向周钦,笑容满面:“你怎么来了?”
周钦的视线收回,漫不经心笑了笑:“顺路来接你。”
似茶杯底磕上桌面的噔一声。
难怪他出现在这里。
原来不是不可以这个时间出现,只是往昔她说话没份量而已。
虞婳看起来是平静收回目光,依旧薄冷。
只是短短视线和他碰撞了一下,就触之离开。
她独自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想着自己的事情,一直到夕阳已经消失,天色完全变成一片墨黑。
意识被打破的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需要重塑。
路过她的人群从接踵到稀疏。
她要起身回家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她从兜里拿出来,是周尔襟的消息:
“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