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进行到第三个小时,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像被踩了一脚的闹钟。
丁子轩的持针器顿在半空中,视线猛地投向屏幕——血压在骤降,心率像失控的鼓点,直逼警戒线。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的器械差点脱手:“怎么回事?”
“分离主动脉瘤时,发现异常分支血管,正在大出血!”器械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止血钳递得手忙脚乱。
鲜红的血液从手术野涌出来,像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染红了无菌单。丁子轩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刺痛——这种异常分支极其罕见,术前影像根本没显示,属于教科书级别的“意外”。
“吸引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稳得像淬了冰,“董嘉,准备输血,o型Rh阴性,快!”
董嘉作为第一助手,手已经在发抖,听到指令却瞬间冷静下来,指尖在器械盘上翻飞:“血压60\/30,心率150,准备肾上腺素!”
止血钳夹在出血点上,却像夹着条滑溜的泥鳅,稍一用力就可能撕裂更重要的血管。丁子轩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无菌单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这是他最担心的情况——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血管本就纤细脆弱,主动脉瘤的压迫让周围组织粘连成一团,此刻的大出血,每一秒都在吞噬生命。
“稳住,丁主任!”董嘉的声音带着颤,却透着股狠劲,“你能搞定的!”
丁子轩没应声,视线死死锁在那片猩红里。三玖的话突然跳进脑海——“记得补充葡萄糖,别硬撑”,还有她举着巧克力包的样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不能慌。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停了。持针器在显微镜下精准地找到出血点的边缘,缝合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每一针都像在钢丝上行走,既要止血,又不能损伤旁边的冠状动脉。
“血压还在降!”巡回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
“再输一袋血!”丁子轩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却硬是没眨眼,“董嘉,帮我擦汗。”
董嘉的手也在抖,擦汗时差点碰到手术野,被丁子轩用眼神制止。两人多年的默契在这一刻爆发,一个缝合,一个递器械,一个报生命体征,配合得像台精密的机器,连呼吸都踩着同一个节拍。
时间在监护仪的警报声里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丁子轩的后背已经湿透,白大褂黏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他能感觉到体力在快速流失,眼前偶尔会发黑,像被墨汁泼过,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保持清醒——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和无菌单上的血混在一起,成了最残酷的清醒剂。
“找到次级出血点了!”他低喝一声,持针器精准地刺入组织,打结的力度不大不小,刚好能压住出血,又不影响血流。
监护仪的警报声渐渐缓和,血压像退潮的海水,慢慢回升到安全线。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出血彻底止住时,丁子轩的手臂突然一软,持针器“当啷”掉在器械盘上,发出刺耳的响。
“丁主任!”董嘉慌忙扶住他。
“没事。”丁子轩摆摆手,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继续手术,别停。”
他的指尖在发抖,比药物副作用时抖得更厉害,连拿起止血钳都要费很大力气。董嘉看着他泛白的嘴唇和额头的冷汗,突然想起三玖早上的叮嘱:“他要是手抖得厉害,你就提醒他歇歇,别硬撑。”
“要不……我来?”董嘉的声音带着试探。
丁子轩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密得像蛛网,却亮得惊人:“我能行。”
这是他接下的手术,是那个七岁孩子的生命,是他答应过三玖“会平安回去”的承诺,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三秒钟——脑海里闪过三玖烤面包时的样子,她踮脚够烤箱上层的烤盘,发梢沾着面粉,回头冲他笑:“等你回来吃刚出炉的。”
再睁开眼时,指尖的颤抖奇迹般地减轻了。
剩下的手术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分离粘连的组织,切除动脉瘤,置换人工血管……丁子轩的动作比之前慢了些,却稳得像教科书,连董嘉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确认无渗血时,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监护仪的声音变得平稳,像温柔的摇篮曲,血压、心率、血氧都回到了正常范围。
丁子轩靠在手术台边,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董嘉递来葡萄糖水,他喝了两口,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熟悉的腥甜——是刚才咬唇太用力,把嘴角咬破了。
“结束了,丁主任。”董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眼眶红得像兔子。
丁子轩点点头,视线落在手术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覆盖着无菌单的身体起伏均匀,像棵重新扎根的幼苗。他的嘴角终于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丁子轩!”董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没事……”他推开董嘉的手,脚步虚浮却坚定地走向更衣室,“告诉家属,手术成功了。”
走出手术室时,天已经亮透了。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像三玖面包房里的暖灯。丁子轩靠在墙上,掏出手机,指尖还在抖,花了半分钟才解锁屏幕。
给三玖发了条消息,只有三个字:“我没事。”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喉咙里的腥甜越来越浓,却在看到手机弹出“对方正在输入”时,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三玖的消息很快发来,带着点慌乱的错别字:“你吓死我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董嘉说手术做了七个小时!我给你留了热粥,快回来!”
丁子轩看着屏幕,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恐惧、疼痛,都在这带着错别字的消息里,变成了值得的事。
他慢慢站起身,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脚步还有点晃,却一步比一步稳——他要回家了,回那个有热粥、有面包、有三玖在等他的地方。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身后渐渐远去,晨光在他脚下铺成一条金色的路。丁子轩握紧手机,掌心的温度透过屏幕传过去,像在说:
“我回来了。”
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